“没有。”周竟淡笑,“刚到而已。”
两人的座位在二楼中央,好在这里桌与桌之间都有木质屏风做隔断,不至于和其他客人没有距离感。吴晨半天点不好菜,周竟做主下了单。服务生走后,周竟又喊他的名字:“吴晨。”
好像从前上课被老师点到名,吴晨突然挺直了背,乖乖看着他。
“出来吃饭而已。你很怕我?”
吴晨尴尬地摇头,窘得耳朵尖都红了:“没啊……”
“手怎么了?”
出门时吴晨用洗衣皂清洗了伤口,用创可贴随意将它蒙上半边,就算包扎完毕。但还是疼,他一直摊着手掌,不敢使劲,不被注意到都难。
仿佛受伤也是件羞耻的事,吴晨此刻连着脸也一起红透了:“没事的,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为什么会开纹身店?我记得你的专业和这个差很远。”
“嗯,我喜欢这个……”连羽喜欢。
他和周竟并不熟悉,这样面对面说话让他十分不自在。他知道自己不会聊天,然而越想显得自然,却越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在周竟没再多问,垂眼拿过小壶倒水,而后拿起一杯茶轻啜起来。吴晨偷偷瞟他一眼,也拿过茶杯暖手。他一直怕冷,秋城五月的阴雨天夹杂着江风,吹来的空气总有种道不明的寒凉。菜很快上齐,热腾腾的牛腱火锅配上两荤两素,光是卖相就让人食指大动。“吃吧,”周竟边说边用公筷夹了一块烂熟的牛肉在他碗里,“不能拿筷子就用左手拿勺吃,趁热。”
一天没吃饭,肚子说不饿是假的。但吴晨心里惦记着周竟所说的“道歉”,一点儿也集中不了精神。火锅辣且烫,很快,他不止眼眶还肿着,嘴唇也被折磨得通红,长睫一闪,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周竟见他这副样子不禁莞尔:“这个火锅是张记最有名的了,不能吃辣你提前说,下次我让他们做清锅。”
还有下次吗?
吴晨惊得咳嗽起来,眼角几颗泪要落未落,看起来可怜得很。
周竟看得有趣:“总觉得你是来应付差事的。一直不问我要说什么,其实很想知道,对不对?”
吴晨放下瓷勺,张嘴看着他。
“我这次回来,是有事要办,”周竟缓缓道,“我哥因为这件事很不高兴……所以,大概有些迁怒你。”
吴晨“啊”了一声,虽然没说话,但眼里分明写着“我没听懂”。
“我马上就要回公司了,昨天他找我喝酒,让我不要再受骗上当,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你。他说他已经教训过你几顿,你不会再缠着我。”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我都觉得你不是他想象里那个样子,”周竟说得极其笃定,“他犯起浑来谁都拦不住,如果以后他还因为我的事找你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不想去深究周竟究竟保留了几分,吴晨只知道,见面以来一直压在心里的恐惧突然消失了许多。
而这种久违的轻松,竟来自于一个近乎全然陌生的人。
第05章
周竟一走,聂哥就从吴晨的生活里销声匿迹了。
两人之间除了店面本就没有交集,倒是周竟留了他的电话,加了他的微信,偶尔会和他说上一句话。
吴晨也不甚在意。除了客人,他的朋友只剩下小柏和司寂他们,这几个人的消息他看到就会回复,周竟的,反而会刻意忽略,等想到时,往往都过了两三天。
其实直接不回还好些,只是他总会想起那天吃饭时对方话中流露的善意,尔后不忍心地点开那个头像,说上一句“不好意思太忙刚看见,对不起。”
直到半个多月后,周竟直接发来一张微信截图:“看,你同样的话说了八次,是直接复制的吗?”
彼时吴晨正在店里翻纹身图册,看到消息时又闹了个大红脸,直觉打出“对不起”三个字,想了想,又删掉。
“三天后再回我?那我定个闹钟。”
吴晨又认真想了半天,回到:“不会。”
“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外卖。”
“什么外卖?”
“煲仔饭。”
“什么口味?”
“宫保鸡丁。”
聊到这儿,周竟没有再打字,直接发来一排笑脸。
吴晨:“?”
周竟:“没,心情突然好了。”
吴晨:“噢。”
为了不让截图这样尴尬的事情再发生,周竟再给他发微信时,吴晨都会往上翻一翻聊天记录,尽量用不重复的话来回复。一来二去,两人竟也聊了不少。吴晨知道了周竟经常会心情不好,周竟也弄清了吴晨爱吃的那家饭店里十几种煲仔饭的口味。六一那天店里不忙,小柏小清请假去了城南的游乐场,两个话不多的男店员坐在外头玩手机,吴晨依旧缩在里间,听着外头春游的小朋友们的喊叫,心情还算好。司寂发微信过来祝他节日快乐,问他有没有去肯德基吃儿童套餐,还说这次送的玩具挺有意思,一听就知道左老板帮他凑齐了一整套。两人聊了一会儿,司寂突然没了音,吴晨正准备放下手机睡一会儿,周竟的消息来了。
“儿童节好。”
“谢谢。”
“哈哈”
吴晨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看到他这样开心,自己也弯起了嘴角。
周竟真的很有耐心。和连羽相处时,他大概很看不惯吴晨这样温吞无趣的说话方式,常常一句“滚”或者“你他妈会不会说话”回过来。若是面对面,光是冷下脸的样子就会让吴晨吓得不轻。他说吴晨你到底会不会学人家那样撒娇,会不会说两句好听的。他越是这样要求,吴晨越是不会说,在心里打了一万遍草稿想说几句软话,又怕连羽不满意,两人就这样冷战,最后以连羽摔门离开告终。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
就这样呆了一会儿,周竟又问他:“人呢?”
“在。”
“在做什么?”
“想睡觉。”
“五点多了,补午觉?”
“是啊。”
“那睡吧。”
“好”
被小清拍醒时,吴晨还赖在梦里。虽然不记得梦到什么,但是难得安宁。小清站在沙发边对着他笑,说已经晚上啦,老板你睡得好熟。
翻身起来,吴晨拿过手机一看,果真已经八点多钟。里间没有开灯,只有点点霓虹透过窗子映在地上,暖红色的光。把他拉起来,小清说老板你快出来,我和小柏给你带了礼物。
小柏很酷地顶着蓝色棒球帽,穿着洗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拿着十多个西瓜样式的气球站在店中央,见到吴晨之后一把塞到他手里:“喏,套圈赢来的。”
小清埋怨她:“不是说好十块钱一个一共花了一百嘛,你又瞎说大实话!”
吴晨抿嘴笑起来:“一百块也不算贵重啊。”
“老板你竟然会开玩笑了!”小柏比吴晨还要高两三公分,此刻像个猴子一样跳到他面前,“那个禽兽走之后我多久没看到你这样说话了……”
然后就被小清踹了一脚。
和连羽的关系吴晨从来没有瞒过店里的人,也瞒不住。连羽喜欢刺激,吴晨不止一次在这里和他做`爱,也不止一次被小柏他们撞见。每次连羽出来,小柏都会把手套茶杯摔得啪啪响。吴晨和连羽分手的时候她最开心,连着请了三天外卖,这是她两三年来最慷慨的时候了。
小柏白了女友一眼,却没有接茬。吴晨握着花花绿绿的细绳,真心道了声谢。
第二天是周末,好几个预约的客人来纹身。有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大早过来,花了三个小时在背上纹了一个捕梦网。这种图案在圈里很流行,图案复杂却不繁琐,意义也很美好,毕竟谁都希望能把噩梦拦在黑夜之外。最后几叶羽毛吴晨亲自上手,图案面积不小,姑娘一直没有喊疼,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吴晨看得多了,但还是不忍心,边替她消毒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姑娘问,师傅,你看着不大啊,干这行多久了?吴晨说,两年多。姑娘又问,你身上有纹身吗?吴晨“嗯”了一声。那你纹的什么?姑娘费劲地回头,似乎想在吴晨身上找到端倪。
被无数次问到过这个问题,吴晨依旧学不会回答“没有纹”。
好在有人替他解了围。
“吴晨。”
周竟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听了多久。
吴晨讶异地看着他。刚忙好的小柏很有眼神地接过他手里的针,推了他一把。
“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看你在忙,就没叫你。”
“噢。”
“拿着。我到你常点外卖的那家店吃的中饭,顺便给你们带了几份。”
吴晨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饭菜的香味。连声说了好几句“谢谢”,拿过袋子,他挠挠耳朵:“对不起,师兄,今天真的很忙。”
周竟失笑,拿出一根烟点上。吴晨这才发现他眼里都是血丝,线条冷硬的下颌上也冒出好些胡渣,和之前几次见面时一丝不苟的模样相差很远。
“……你心情不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