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不是话多的人,这个问题特别好。莫程深自认为自己不算个沉默寡言的人,却也算不上多话。
其实这已经很好了,小时候的莫程深,也不知为何,总不爱说话,更不爱笑,不管莫爸莫妈怎么逗他,他也总是一脸高冷的样子,半天一句回的,爱理不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可能有点像现在的秦骄阳。
这个时候,他认识了何檀文,具体是怎么认识的已不可考。在幼儿园里,使两个孩子相识的方法实在太多了,也许是他打翻了他的饭碗,又或许是他无意中被他绊了一跤,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小时候的事,大多是莫爸莫妈后来当做玩笑似的告诉他的。
他只依稀记得,那个孩子他当时特别不喜欢,话特别多,总是哭,一哭还特别大声,吵的不得了。别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但何檀文对他的改变绝对是巨大的,这句话来自莫妈,她笑着告诉莫程深。他那时不爱说话,幼儿园的老师自然是喜欢这样的孩子,省事。但却愁坏了爸妈,自从小莫程深上了幼儿园,和何檀文熟悉起来之后,几乎所有的语言都有关于那个叫小屁孩。
他长得好丑,哭起来更丑。他竟然说我长得像女生。他还把臭臭拉在裤子里,恶心。他把我的铅笔藏起来了,害我被老师骂,坏死了。他中午睡觉的时候一直说话,被老师打了屁屁,真解恨。
莫程深记得自己母亲和自己说起这些时的目光,软的连最硬的合金也生生化成了绕指柔。他觉得可笑,更觉得丢脸,可是他实在不忍心打断莫妈妈,那飘摇到天际的目光。
他知道,父母手中牵着他的那根线,放的越来越长了,而等到他终究有一天被完全放飞天际的时候,能够留下来陪伴着他们的,不过是这些罢了。
只是他还太年轻,年轻到即使知道如此,也不愿一同回忆起这些本来就淡泊到,快要消逝的岁月,确实是太丢人了。可他还是能记得,那个叫何檀文的小孩,和他絮絮叨叨的连篇的废话以及幼稚的恶作剧。真是讨厌的要命。
那个时候自己真的讨厌他吗?现在想来大抵不是,他应当是把他视作最好的玩伴的。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奇怪,说是口是心非也不尽然,他们总会明明确确的告诉你什么人是好人,就算他再讨厌那个人,但只要大人们都说他好,表扬他成绩好懂礼貌,那他即使对自己的态度再恶劣都叫好人。
像何檀文小时候那样调皮捣蛋不听课的孩子,老师怎么都不会喜欢的,不像他,所有老师给他的都是表扬。他缠上他,你觉得老师们会说什么呢,何檀文你个坏孩子,又在骚扰人家好孩子莫程深了。
时间一久,莫程深便也下意识的觉得,原来我是好孩子,而他是坏孩子,那他真讨厌。
那时候多好,眼中黑白分明,而现在呢,觉得一个人好是真的由于他品行过人令人折服吗?还是更多的只是源于对方对自己不错,能够给自己尽可能的带来更多的利益呢?
这怎是红口白牙就可以简单的辩清楚的呢?咱们干脆还是回头再来说说宋铎吧。
在莫程深一次又一次的编了一个个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谎言,独自扛下宿管大叔所有怀疑的眼神之后,他一直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果然,张芬在本应上自习的时间发现了宋铎的无故缺席,根本不给莫程深试图开口的机会,马上去询问宿管大叔,得到了已经不是第一次的答案之后,又立马朝宋铎的家长打了电话,继而又匆匆忙忙的走出了男生寝室。
还能干嘛去,找人啊,好好的学生在本应该在学校的时间里无故失踪,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哪里是她一个小小的班主任能够承担得起的责任。
走之前还不忘再三质问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宋铎的去处,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还带着一脸完全不相信的质疑。
“你们几个帮助室友知情不报的账我们以后再算,现在他夜不归宿好几次的事要是谁敢出去到处宣扬让领导知道,我让你们好看。”张芬瞪着他们,然后昂着头,气哄哄的走了。
第10章 第十章
莫程深看着一脸冷漠的秦骄阳和只会微笑着说让他放心肯定没事的何檀文,莫名觉得有些凄怆,他知道,自己也许真的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宋铎现在处境的人了。
刚刚的无辜,秦骄阳和何檀文表现的真好,他也好像从他们那里学到了灵感,很好掩盖了他面上的本应有的惊慌和不安。
从小到大,他不常撒谎的。老师,这么一个词语,就算心中对他们本人有再多的不满和质疑。还是对这个神圣的职业充满了本能的敬畏。
说实话,莫程深真不知道宋铎在哪里,只是隐约听宋铎说过他在一个叫杜杜的女孩家中,或许叫女孩也不恰当,但他也没有见过。所有他所知道的,可能也就只有,位置大概在距离学校两个公交站台的商业区附近了。
他知道的方式,也不过无意从宋铎无穷止的絮絮叨叨中,听进去的,虽没有放在心上,却还是记住了。因为当宋铎说起这个女孩的时候,他脸上洋溢着的,灿烂和明媚是莫程深从未见过的。
是的,从未。
这个总是带着笑的玩世不恭的少年,却好像从来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他的满不在乎是真的,他的不会触及眼底的笑容也是真的。只有在说起杜杜,那目光,才会布满了一种叫做虔诚的东西。
那是莫程深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在宋铎身上的东西。
然而此刻的他必须把他所知道的这一切狠狠的藏在心里,狠狠地。
不能说,不仅对张芬不能说,连另外的两个室友,他也不敢多嘴一句,当然对于宋铎的去路,这两个人也是毫不关心的。
连续多日夜不归宿的行为,也没见他两张口问一句缘由,于是他竟突然念起宋铎的好来。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夜不归宿或者出了旁的什么事情,除了宋铎,会不会一直到自己的尸体烂了,另外两个室友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失踪。
自从那天晚上的事发生后,整整三天,宋铎都没有出现,莫程深生怕出了什么事,他想要打电话问问情况,却发现再也打不通。
他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用了好几个中午和晚自习的时间去寻找学校周边,自然是无果的,可他不禁还是有些失望。
大抵是被家长和老师发现了,然后带回去教育了吧,他们那么神通广大,哪里像无用的自己一样只知道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莫程深不得不承认,虽然一直觉得这小子很懒很烦,但是,他想他了。
他想起他每天嘟囔着嘴,把被子在胸前狠狠揪成一团的“哈尼,马上就起来,就让人家再睡五分钟嘛。”;他想起他俩在一起不论做什么坏事让张芬批评了,他总会拍着胸脯和张芬瞪回去“都是我干的,我就是怕才拉上莫程深顶包,你要骂要发就冲我一个人来。”;他想起他在困得要死的时候,还拖着半夜肚子疼得不行的自己去医务室开药“我同学都不行了,你们怎么回事啊,能不能快点啊。”;他想起他……
人或许,只有在一件事一个人,真真切切的从自己生命中完全抽离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继而痛彻心扉。哪怕,即使他们之间的回忆,并不都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又是没有宋铎的一天,莫程深直觉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这天在寝室的晚自习,莫程深瘫在桌子上,头埋在交叉的手臂之间,趴了许久,甚至连书包都没有拉开。
这时,突然有尖锐的东西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抬头,一盒鲜牛奶。
他打死也没想到递过来的人会是秦骄阳,他讪讪的接过,吸了一下其实并不存在的鼻涕,“谢谢你哈。”
“很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别人的事,不想,不说,更不要管。对你,对他,都好。”
莫程深一下子愣了,他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感觉如此高冷的秦骄阳突然说出这么一堆话来一定是意有所指。
他直觉他知道些什么,可无论他怎么追问,秦骄阳都只是僵着一张与往日无二的脸,一句都不肯多说。
莫程深有些烦躁。
转眼就是周五,宋铎依然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不是秦骄阳前一天说的话终于点醒了莫程深,还是他本来就早已对这种无聊的寻觅行为感到了厌倦。
他只是按部就班的起床,上课,吃午饭,再上课,一切都看上去正常无比。只是直到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回家拿起作业,才发现老师布置下来的三张卷子的作业被他彻彻底底的丢在了宿舍。
晚上躺在家里柔软且宽敞的大床上,不知为何,莫程深有些想哭,泪水从偏侧的眼角缓缓流下,痒痒的拂过脸庞,他擦,用手抹了好几次,却只是把整张脸都糊满了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样,明明什么也都没有多想,酸涩,却毫无契机的涌上心头,他盯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缓缓咧开了嘴角,他知道,这样满脸泪水却一脸笑意的自己一定特别搞笑,滑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