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们烤鱼店都没有群,我说:“0522,大家都进群。”
“0522是你生日?”有人问了句?
“随便想的,快进群,还有谁没进?”我忽然像个很会来事儿的人招呼着所有人进群仿佛迎宾一样,一边招呼一边走出去,他们纷纷发自己要吃什么雪糕,又有好几条好友申请发过来,我都假装没有看见。
我出门去,直奔沈六的修车摊,这个人行踪不定,很会享受生活,有时候会带着老婆出去旅游,有些人又有些酸,嘀咕着一个侏儒还活得这么潇洒,提起来撇撇嘴,好像人家生来带着苦难,就得天天苦大仇深和老婆一起烈日炎炎下练杂技辛苦练习长出两脚水泡才合理似的。
走在路上我反而有点儿像那些人了,盼着沈六可别出去潇洒快活,惴惴地跑到铝合金屋子旁边,就听见里头正在放郭德纲。
我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借口,倒也不能开门见山地问郑成刚,万一被甘玲逮到,那就是不打自招,我也不能莫名其妙地和沈六套近乎,那超出我的技能,只会弄巧成拙。
我并不是什么侦查专家,也不掌握什么套话技巧,只是预想了几个可能会有的话题,被晒得头晕眼热,只来得及手搭凉棚往里看看,拿出了我家钥匙。
“配把钥匙。”
“十五块。”
“十块吧,我之前都十块。”这是我彩排好的砍价,不然我就会乖乖掏出十五块钱。
沈六猛地从小窗口探出脑袋,暂停了手机上播放的相声,粗短的手指却十分灵活,把玩着我的钥匙看了下,不容置疑:“十三块。”
“行,十三就十三。”
沈六就开始去摸和这钥匙大小相似的钥匙,细致地放在模具上面比对着,我装作随意找联系人的样子嘀咕了几声:“甘玲……甘玲……”
沈六果然竖起耳朵,手上动作放慢,却仍然稀里哗啦地拽另外的钥匙,比对着形状,终于找到一把合适的,塞进模具中,拿出工具。
我在我寥寥的几个联系人里翻了好几个来回,假装我在成百上千个好友中寻找到了她,然后点开,瞥了沈六一眼,故意关闭手机静音模式,给他听见我在打字,又霹雳啪啪地删除,再举起来对着嘴唇发了条语音:“这礼拜你来我家么?”
上一次和甘玲聊天还是三天前,甘玲回了我的表情包,晚安。
过了会儿,甘玲也发来一条语音,正合我意,省了我自言自语的工夫,我悄悄调高了声音,点开语音,甘玲说:这礼拜六吧,你不是忙吗?
又发来个小视频,我点开,甘玲举着手机拍新送到的水产,还在箱子里扑腾:“吃虾吗?我记得你冰箱有半袋番茄火锅底料。”
我发语音说:“那半袋我涮菜吃了,我再买一点吧。”
甘玲打字说:那就不吃虾了,这批不好,你在大街上别看手机了。
我回去听了下我的语音,发现背景音里有车辆的鸣笛声。这个甘玲不是在嘈杂的超市么,怎么能听得这么清楚!我就有点儿忘了我正在配钥匙,噼里啪啦地打字要编排一下这灵敏的耳朵,刚打字到一半,沈六开始嘎吱嘎吱地动用他的小工具,没过多久吭了一声:“哎,哎,钥匙。”
我的消息也发出去了。
姜茴香:你周六晚上来吧,我提前找好电影,想看什么类型的?
姜茴香:你耳朵真灵啊,这都能听见,别外放太大声,我声音不好听。
甘玲则是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复:我弄点卤牛肉的碎渣回来做咖喱吧。
姜茴香:好。
沈六已经举着钥匙欠着身子,哎了大半天,直接站在了凳子上戳我肩膀,口罩也戴得格外敷衍,我接过钥匙,举着手机扫码。
“十五块是吧?”
我听见沈六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撒气似的:“十块钱!”
“哎。”我已经忘了我讲价了,开开心心地扫了十块,沈六一撑胳膊:“我刚听你说甘玲,是那个甘玲么?”
“哪个?”
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好像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事,事情就如流水般顺滑地抵达目的地。
“就是,之前在棚户区那头住的个女人,三十来岁,个子高高的一个侉侉。”
我没想到沈六也会用“侉侉”这种词来形容甘玲,哪怕她留在能县那么久,在能县人眼里,都始终是个格格不入的外地人。
“昂,就是那个,男人姓郑的那个,他们家老人住那头,捡破烂的。”
我假装和甘玲关系一般,随意地用了几个形容词来概括甘玲,没有一个形容词是形容甘玲的,却能精准地让沈六定位到她。
“对哇,我也认识。”
沈六脸上就浮现出一股骄傲来,好像甘玲是什么大人物似的让他面上有光。
涉及到甘玲,我立即变得能言会道:“是啊,我还认识她男人呢,不是说坐牢了?”
我大胆一问,沈六立即一拍桌子,笑眯眯:“你这消息早就落伍了。”
“啥意思?”
我心中猛地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沈六卖了个关子,我心急如焚,表情立即出卖了我,沈六猛地一定,退回他的小桌:“那你猜去哇,我也不知道。”
“跟我说说。”我几乎把上半身探进窗户去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知道这个做什么?快拿上钥匙走哇。”沈六咔一下关上了他的小窗,从窗缝中传出了于谦儿的声音,观众大笑,沈六身子一沉,藏在他的工作台下面,我已经看不到他,只看见风扇不断地摇头旋转。
第64章 我是兔子
我没能从沈六口中得到什么确凿的消息,买了雪糕回去,发起群收款,有个小伙子非要说我是老员工请他吃的,不肯付钱,我也没有多计较那三块五。
晚上忙起来就昏天黑地,有个客人喝醉了酒在我屁股上摸了一把,我也忙得忘了是哪一桌的混账干的,想起前段时间的唐山的事情,回想起来,大家都劝我忍气吞声。
其实我也没有多少气,也没有力气忍。大脑那时候高速运转着这么多张桌子这么多个客人这么多个需求,好像有千百张嘴同时张开对我呐喊,而我残存的意识还在想沈六郑成刚甘玲的事情,无瑕去想我原来是被人占了便宜这回事,第二天早上想起来,又多跑了一公里,又把气撒了,心平气和地上班。
同事说我脾气可真好,如果是她一定会哭的,我倒是也没说什么。
就是这一周好像犯了水逆,全能县的流氓恶人都在这个礼拜约好了吃烤鱼,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从周日到周五,我被摸屁股捏大腿总共五次,平均下来四舍五入一天一次,我那条裤子一直没洗,被摸得油光水滑的,那姑娘没好意思再劝我忍气吞声,话变成了:“咱找老板评理。”
于是找了老板,老板说你忍忍,私底下给我发了五十块钱红包。
我没有第一时间和客人闹起来,一是因为累得没力气,脑袋又在思考别的,二是因为划不来,还要扣工资。但是看见这转账的消息,我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把转账退了回去。
老板发了条很长的语音,大致意思是出来打工总会遇到各种委屈,忍一忍海阔天空,那些流氓也就来一回两回,小不忍则乱大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等,把自己的烤肉店说得仿佛刘邦斩蛇之地,诸葛隐居之村,我听了便觉困惑,但也没有回驳两句。
下班时,我骑着车慢吞吞地路过沈六的小屋,里面黑着灯,饸饹馆的卷闸门拉了一半,投出长长的昏黄的光,我碾着自己的影子,拢了拢被风吹得往后跑的粗电线,抿紧嘴唇,想着那些不快乐的事情,包含郑成刚,郑宁宁,那些面目模糊的客人,老板的五十块,还有油腻的裤子,又猛地摇头,去想了我的冰箱还有多少东西。
有半盒百梦多的咖喱块,一打芬达,一罐哈啤,因为打了工,三餐都在店里吃,于是冰箱渐渐空了,剩了一些酱料,还有一颗娃娃菜。
甘玲来,用小米辣和蒜末蒸了娃娃菜,那些牛肉实在过于边角料些了,粗粗一看以为她只是拎来了血水,洗净了泡清水,那时候已经夜里了,我特意一天没有吃东西,等了她来。煮了牛肉咖喱,土豆放了很小一个,甘玲切了一整个洋葱,却只放了一半,又细又碎,据说是她去饭店打杂时学来的。牛肉碎咕嘟咕嘟地埋在汤里,我买了八毛钱一个的白皮饼,一打十二个,微波炉热了热。
等咖喱咕嘟在汤锅里,我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翻滚,关上卫生间的门看电影,甘玲仍然坐在她的角落。
电视正在播放广告,一个很红的男明星的眼睛特写正在划过极具科技感的线条,甘玲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我拿出配好的那把钥匙,戳戳甘玲的胳膊。
甘玲扭头,我把钥匙伸过去。
女人匆匆摊开手心,只来得及接住钥匙的尖尖,慌乱地伸过另一把手,钥匙在她手里跳了个水,从右手到左手,像条滑溜的金属鱼儿,又落回右手。
她低头看着钥匙,广告播完了,投屏开始,牛肉咖喱的香气从厨房传出来,咕嘟咕嘟,香气有形状,像两只手,捏着我们的鼻子抬起来要我们嗅一嗅。我看看甘玲,甘玲揣着钥匙,我就按下暂停,站起来去看咖喱,甘玲也起来,把剩下的洋葱碎倒进去,搅拌均匀,又咕嘟了半分钟关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