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玲似乎在看我,又不像是透过我看见了什么,明显压抑着怒气,可是怒气转瞬即逝,晨露似的消散了,变成了漠然,视线扫过我家,最后只是困倦地揉了揉眼窝:“下次别这么晚找我了。”
“小区里面没事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忽然跑出来跟踪我。”
我没办法辩驳,甘玲好歹有力气至少可以逃跑,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未经训练,遇到点意外可能只有抱头痛哭的份儿,我还有夜晚跑出去跟踪她的前科,被质疑是我咎由自取,我低着头做鹌鹑状:“下次不会了。”
隐去了我很想冲出去追赶的心理活动。
“能县有很多醉汉。”她说。
我点头。
“女孩子别夜晚出门。”
我还是点头。
甘玲拿出手机晃了晃:“下次我就当你没有看见,不会管了。”
微信,没有及时回复,牵连着甘玲的误会,甘玲以为我出了意外,跑来敲门。我有什么值得她放心不下的?哦,有明年的约定,我至少得老老实实到明年去。
“对不起。”我只能道歉,想着一会儿我要去给她设置一个特别提醒。
“我困了。”
我急忙去开了卧室的灯,甘玲只是摆手,踢掉鞋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像一块石头似的重重跌了下去,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了。
我去拿了冬天的毯子盖在她身上,甘玲摆摆手:“热。”
我叮一声打开空调,把毯子卷了卷,搭在她腰上,甘玲这次没有推开了,面朝下好像一具被我从后腰捅了一刀的尸体一样摊在沙发上。我猫着腰去扳动沙发的旋钮,掰着靠背把它放平成为一张简易的床,又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个枕头,抬起甘玲的脑袋,把她放到枕头上。
之前路今时来我家过夜就睡在这里,我的床睡一个人宽敞睡两个人就略显局促,再加上那时我们并未订婚路今时也并未喝酒,我矜守着男女有别,把他关在客厅里。
但是甘玲——我开着卧室门躺下了,半夜爬起来看甘玲有没有睡着,因为趴着姿势不好,呼吸断断续续,鼾声被压得很沉闷。我斗胆去理她的帽子,团在脖子上我看着就喘不上气,然而我只稍微一扯,甘玲的胳膊警觉地抬起来,拽住了我的手腕。
甘玲半睁着眼转过头,看见是我,又默默闭上了眼睛。她好像忘记了她擒拿一般把我拷在床边,我蹲在一边也不是,靠在一边也不对,想了想我就着这条胳膊的力气屈身趴在了沙发床上。
翻了个身,面朝甘玲,沙发床也不够大,像是我那张床的大小,一米三?时间久远我不记得了,甘玲的手指好像钩爪,勾着我的胳膊不肯撒手,换了姿势之后没有鼾声,皱着眉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猛地一攥。
我有点儿想背对过去,即便在漆黑中,甘玲的呼吸都显出她的轮廓,但我想到今晚是我害人担心了来看我一趟,到底是没有扭过头,另一只手把毯子扯了扯,盖在肚子上,闭上双眼。
甘玲很快就睡得沉沉,松开了手,我仰躺在一侧,折腾到半夜,不知道我该坐起来回床上还是该装作睡着,就像是早上起来纠结我是否去厕所一样,在时间的浪费里我沉沉睡过去了,醒来之后,毯子被抖开了,遮住了我全身,空调已经关了。脑袋下是柔软的枕头,卧室的手机已经响了第二遍闹钟,叽里哇啦地唱了好一会儿。
第38章 滚出去
这两天发生了一件不算新闻的事件。
三单元的温老师之前和学生家长搞在一起的事情没了下文,偏偏就在这个星期迎来了后续。据说是学生另一个家长,也就是原配夫人找上门来,带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娘家人,个个虎背熊腰地堵在三单元门口。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女人站在门口叫骂,后来被保安调解走了,我去上班回来,是听邻居给我转述的下文。
花衬衫女人带来一帮亲戚准备在外墙上用油漆写字:温如静不要脸,没有师德,勾引学生家长,破坏别人家庭,生孩子烂□□……
后面跟着一堆污言秽语,提着油漆桶的亲戚耳背,女人就重复了好几遍,提纲挈领地要求他主要是把前三行写上。
刷子还没沾墙,物业就来了,保安也拥挤在一起,最后调解不了了,楼上下来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还穿着情侣睡衣,一个蓝色一个粉色,背后分别是灰太狼和红太狼的图案,连拖鞋都是成双成对的,给花衬衫女人气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花衬衫女人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直扑粉睡衣:“温如静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鸡婆,□□……”后面的话我的邻居还要绘声绘色地给我模仿,她丈夫咳嗽了一声,她就憋住了,跟我继续说起当时的盛况,物业来了五六个,保安三四个,还有围观的,几个人就跟演戏似的,调门特别高,就像是花腔似的又说又唱。花衬衫把粉睡衣的温老师的衣裳狠狠一扯,把衣领撕开,要给群众展示温如静是有一对多么不要脸的胸才把她的男人勾引到手。
温如静被撕扯了一下就也恼了,左手揪着花衬衫,右手拽着头发,左右开弓,她当老师条理清晰,一下子就拿住了花衬衫,把女人扯成一根歪脖子树,倒下来。花衬衫失去两块重要地方,索性战略性撤退,也不管头皮被扯得生疼,撒开膀子去扇温如静的耳光,啪啪两声,温如静顿时松手,化抓为挡,捂住脸陷入了被动。花衬衫原配乘胜追击上前飞起一脚把温如静踹倒在地,没想到温如静还有后手,倒下之前把花衬衫的头发揪住,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互相撕扯头发扇耳光。温如静以静制动,嘴上不说,每说一句都直指花衬衫要害,什么泼妇,什么黄脸婆,什么上了年纪,而花衬衫则枪林弹雨以数量取胜,多的是我邻居都听不懂也不好意思复述的本地俚语脏话还有些比喻句。
两个人厮打了好一会儿,穿蓝睡衣的男人好像刚刚发现打架的双方和自己有关,威风凛凛地站出来了,叉着腰说吵什么吵打什么打,你们看你们像个疯婆子一样,尤其你温如静,你还有点知识女性的体面吗你跟她一般见识。
花衬衫连带着被骂了一句,立即拽着男人说你还有良心吗我给你生了个儿子就是你用来勾搭小学老师的?老娘这么多年洗锅做饭伺候你没有说过半个不字你这跑来别的女人家睡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家了吧!
没想到男人忽然一推她,像是推倒一个花瓶似的绝情,狠狠地甩了甩手:“我不回家,儿子我不要了,你带走吧,我们离婚!”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说出这种话,花衬衫立即天塌地陷坐在地上哭昏过去了,亲戚们过来要把男人打一顿,但是也不知道谁的胳膊肘先暗示了别人,最后大家胳膊肘捅成一片,齐心协力地说了几句狠话就把花衬衫带走了。
然后女教师温如静梳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男人也没好气:“都说了都说了扔垃圾把快递信息抹了,你看,让她找着了,烦死了!”
我急忙打断邻居的叙述:“花衬衫难道是开驿站的?快递信息啥的。”
邻居把瓜子皮从嘴里拽出来甩进垃圾桶:“哪有,我天天取快递没见过这号人。”
反正男人把两个女人各骂了一顿之后变了脸色,搂着温如静的腰面无表情地甩开人群,留给大家一个灰太狼和红太狼上楼的画面。
“啧,你说,当老师也挺好哈,碰见学生就知道家长是什么货色,找对象都不愁了哈。”邻居大发感慨,我四舍五入算个老师,没敢附和,我们幼儿园里我和家长的联系绝不是最紧密的那个,和我联系最紧密的那个家长每天都在成为杀人犯的道路上狂奔,这个话题着实是有点儿陌生了。
她丈夫又白了一眼,还是感情好,吃醋说:“那你现在去考个证也合适,宏志小学你肯定能教吧?那些家长可都比我好。”
“现在小学老师都要研究生学历了,我可没那本事,就当个柜姐挺好的。”
温老师的事儿传到了朱二婷耳朵里,她以为我有什么一手消息,跟我议论八卦,我就把邻居的话给她转述,她听完之后说她想过来一趟。
之前朱二婷分享过她的感情苦恼,听了温老师的事情之后她立即代入进去,把自己当成那个男的,忧心忡忡地想着夹在两个男人之间,万一两个男人为了她打起来,她站在旁边可怎么做人。
我还记得甘玲让我别多管闲事,但到了朱二婷面前我就有点儿激动,全情投入地听她分享完苦恼,话在舌尖滚了一遭,含蓄地问了句:“要是打起来,你觉得哪个能赢?”
“肯定是我男朋友,又年轻又壮的,唉,你说我要不跟我网上认那个分了?”
我差点就张口把分了好三个字吐出来,甘玲阴魂不散地在脑子里重复着“别管”,我说看你呗,说不定你最后又觉得网上这个比你男朋友好。网上这个有家室吗,是单身吗?
朱二婷为难了一下:“好像没问过?妈呀我得问问去,这个事情可太复杂了,万一他有个老婆孩子,他老婆背着他也出轨,那这就闹得没完了,我可不想让人大街上扯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