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达成了。
后来甘玲在周五给我发微信:我明天过去。
姜茴香:啊?
甘玲:看照片。
甘玲学会了投屏,意识到我鹌鹑低头她无法观察清楚我的表情,于是进来之后好像回到她自己家一样打开电视,熟练地按着遥控器操作,然后由她控制翻照片的节奏以免我摸鱼跳过。
并排坐在沙发上对我们俩的颈椎都有好处,在电视上,我检阅能县的许多男人,街头巷尾,室内室外,有时候看着我还会很惊讶:“你在派出所附近拍也不怕被抓住当间谍处理。”
“是被抓住了。”甘玲坦然。
“啊?”
“但是都觉得我只是单纯精神不正常,问了好几次话,就见怪不怪了。”
“万一你真是间谍呢?”
“把我抓进去,我出狱后也要做这件事的。”甘玲倒是很有平常心,推了我的肩膀让我专心,她翻到下一张照片供我检阅。
我诡异地产生了一些愧疚的念头,如果不是我非要把甘玲框死在大海捞针的笨办法里,她再过激一点说不定真的就从我们园长嘴里把那对夫妻的联系方式要到了?我随意这么猜想着,就有点儿走神,甘玲注意得很及时,又是在我背后一推,让我悬梁刺股似的专心研究能县男人的外表。
如果大数据把所有能县男人的脸都抓起来,平均在一起,那就是凶手的长相。凶手长得相当平均,会让陌生人一眼就忘,又因为很平均,又还算帅气。如果和全国其他地方的平均脸对比起来,就能看出凶手是典型的能县男人,方方正正的脸,平平的眉毛,单眼皮,宽嘴巴。
我像是在阅读一本名为《能县男人外貌》的书,见识了许多不同人的长相,甘玲甚至严谨得把家兴超市外面看车的瘸腿大爷也没放过,老人随意戴着又破又旧的口罩,露出酒糟鼻子,胡子鼻毛和眉毛都在乱长。
我说你不是认识他么,为什么也拍了进来,甘玲说万一呢。
可能因为我看照片的态度积极认真,甘玲偶尔也会结合照片内容对我说一些她自己的事情。
比如在宏志小学为背景的一张照片,甘玲短暂地停了下,指着小学旁边的一家小卖部说:“我第一次带材料来报名,这家老板看见宁宁,说现在孩子都六岁上小学了,七岁有点儿晚。”
“现在的确是上学越来越早了,而且都按周岁来说了……之前园里还会来两岁的小朋友,还是没办法照顾……”我顺着话往下说。
甘玲继续往下翻,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茬接上:“我说,那也没办法,退不回六岁去了。”
我这才想起我刚刚的话接得没水平,补救了一下:“原来是你带宁宁报名去宏志小学的……”
“不然呢?你指望老人连字也不认识,就能办好手续了?”甘玲话音凉凉的。
“你父母……”我刚问出口,甘玲就换了个姿势,用三分之一的后背对着我,有点儿抗拒这个话题,我就没再问下去了。
有时候我们也会聊到郑宁宁之外的事情。
那天又翻到了路今时,他是一个背景板,主角是另外的男人。但是我还是发了会儿呆,他们在公园,路今时拿着手机走在两个老人后面,路今时爸爸推着婴儿车,他妈妈正指着路今时,不知道在说什么。
“还有旧情?”甘玲问。
“不是……快翻过去。”
“那就是还有。”
“不……哎呀。”我觉得这人有点儿烦,甘玲有时候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人很讨厌,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似的,有种笃定的狡黠。而偏偏又因为她不会深究八卦,不关心别人究竟做什么,最多问一句,就浅浅掠过,把这事儿定了型,以至于我想辩解,反而坐实了她的造谣。
“我是芃县人……我父母去世之后,我有点儿六神无主,后来去市里乱逛,返程坐错了大巴,就到了能县,然后夜里在大街上乱走,有个醉汉……一直跟着我,是路今时路过,一拳头把那个醉汉打倒了。”我说起我为什么这么关注路今时的原因,甘玲仍然淡淡地翻照片:“报恩,以身相许。”
“不是……哎呀!”我气得就想去关电视,但甘玲眉毛一挑,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无非是“又炸了”“又来了”之类的话,我忍住了,搓着膝盖有点儿焦虑。
“其实我是……我是在想,就算没有七年前的那回事……我也没办法跟他结婚。”
屏幕上已经换了个男人,不是凶手,甘玲继续换照片,对我的感情世界毫★更多优质资源[获取+VX:150*8076*9776]★不关心。
我也住口了,专心看照片。
过了会儿,甘玲问:“为什么?”
“什么?”我有点儿忘了我刚刚说了什么,迎着甘玲漠然无神的表情想了好一会儿,“哦……你半天没说话。”
“继续呗。”甘玲继续翻照片,抿着嘴唇看电视上闪过一张有一张三十到五十之间男性的脸孔,凶手不在其中。
“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我滴了点眼药水闭目休息。
甘玲说:“我也觉得你们不像一对,你不会拒绝,他主意很大,看着挺好,但是有些事上你很会发脾气,卯住劲儿不让,最后也很难磨合出来。”
“……啥啊!”睁开眼,眼药水滴落在脸上,倒像是我被激哭了。
甘玲面无表情地推了我一下,我继续盯电视,对甘玲给我的评价耿耿于怀。
第27章 她在哭
如果甘玲是个姻缘专家,我让她算算屏幕上的这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
朱二婷也终于落入了镜头中,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男子大夏天穿一身黑色西装,看起来仿佛房产中介,油头粉面的,我看着很不喜欢,偏偏她还挽着他的胳膊走。
我看见的时候微微皱起眉头,挤眉弄眼,先看见了朱二婷又看见男人,表情很显然不像看见凶手。
甘玲好似Siri一般机械地说了句“熟人吗”就往后翻,我急忙拉住:“翻回去,我仔细看看……能县宾馆……”
能县宾馆重新装修,门脸最前修了个花坛,花坛前面是石头大门,仿佛凯旋门一般高高地矗立着石头柱子,挂了烫金的匾额,写着能县大宾馆五个字,过年时挂上去的灯笼现在还红彤彤地亮着,夏天看见这么四团红色着实是有些烦躁。
仔细看,朱二婷和男人靠得很近,但是也谈不上亲密,而且长得也并不像,我曾经远远见过一眼朱二婷的老父亲,是个十足的庄稼汉,腰永远弓着,皮肤黝黑,没有这么油滑的脸孔。
我研究了片刻没有看明白,甘玲终于不耐烦,又翻过去,我再次拽住她手腕,像个让家长把动画片切回来的小孩:“翻回来,我还没看清。”
“有什么看不懂的?”甘玲一巴掌把我的手打开,我走到电视旁边,指着朱二婷:“这个,是我的同事,今年才二十四岁。这个男的,我不认识。”
“搞对象呗。”甘玲觉得我很无聊,不顾我的反对把照片翻了回去,我正要大呼朱二婷有对象,但仔细想想我也没见过那个男的,难道真是这个大夏天还穿西装压马路的男的?
还是说朱二婷在看房?我又拽住甘玲:“你看人准,你帮我看看,这个男的……”
“看人准?”甘玲躲避着我伸过去的手,几次要把我的头往电视那边扭,行动未遂,只能用三分之一的眼珠子往男人身上看了眼。
“唔,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做房产中介的?”
我心里想连甘玲也这么想,这个男的如果不是做房产中介,那他转行还来得及,就像人们看见我就觉得我是幼师或者保姆一样,属于天赋异禀,外貌欺骗。
甘玲研究了一下,手机上放大照片查看细节:“你同事跟这个男的不太熟。”
“怎么看出来的?”
“挽着胳膊的时候——”甘玲招招手,把我的胳膊借过去,像个配件似的挂在臂弯,我被扯着在沙发上跌过去,对方把我一挡,“你靠太近了。”
我把脖子扭开,甘玲把我的胳膊抽出去,把我也推开:“你看,你跟我认识了也有一个多月,我拉着你,你的身体和我是什么距离?喏,你再看看。”
朱二婷和中年人手心连着胳膊肘,肩膀却不挨着肩膀。我又看看甘玲的肩膀,惊慌地往沙发一角挪了挪。
甘玲冷漠地抬眼珠子:“能继续看照片了吗?”
我继续看电视,脑子里闪着朱二婷的蛛丝马迹,甘玲忽然说:“能别多管闲事吗?”
被骂得醍醐灌顶,我点点头:“是有点儿烦……我不想了。”
我和朱二婷认识的时候朱二婷还叫我姐,后来在整个光明幼儿园我老是能被朱二婷的班级的小朋友牵绊在原地,久而久之我们就熟悉了。虽然我跟朱二婷泾渭分明地保持着同事关系,但是如果非要让我给朋友这个群里拉好几个好友,朱二婷必定是首选,除此之外就没别人了。
对我这个难得的朋友,我辗转反侧,可我也不想真就多管闲事,第二天朱二婷说我看她的眼神不太对,仿佛是高中班主任。
我藏不住我的眼神,也不敢老实交代有个女的天天盯梢你,我也看见了。我只能说六一节目来了我紧张得失去表情管理,朱二婷深以为然,把我拉进办公室掏出一瓶冰可乐贴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