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园长突然过问一个不再骚扰幼儿园的疯婆子一定有她的原因,我把七年前的事情短暂地讲了一下,隐去了凶手的身份和面目,一切行为习惯与外貌特征都统统隐藏,只简要地说了一句当时凶手是如何冲进来,如何杀人,我如何反应。
晚上我验证心里想的园长的原因,打开微信聊天窗口,想了想,给甘玲发去一条消息:你这几天去了哪里?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甘玲回复:别处。
姜茴香:你是不是去骚扰我们幼儿园园长了?
甘玲:没有。
我不信,聊天窗口里一句一句地往外吐,我要等真话。
甘玲:我没去骚扰人。
甘玲:我不是疯子。
甘玲:我去问了一下,李子幼儿园的园长哪里去了。
甘玲:那对夫妻,我知道的。我送宁宁上幼儿园的时候,你还没来李子幼儿园。
甘玲:那对夫妻跑了,他们肯定知道凶手的长相。
甘玲:我不说我要寻仇,你也别多管闲事。
看来这都是真话,我心里想你不是疯子,这世界上就没疯子了。
姜茴香:你提醒我了,我要多管闲事。
甘玲:你们园长说,要给我说一下七年前的经过。
姜茴香:?
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只是说了下当时的经过,对甘玲来说那个经过或许也并不重要,我也多次透露过一星半点,她多少猜得出来,可一个复仇的人,知道自己女儿死去的细节有什么用。
我急忙翻找电话簿,却想起李子幼儿园的那对夫妻和我没有联系方式,那件事发生后他们很利索地将幼儿园打包卖掉了,和那件事割席,从此不在能县了。
半晌,聊天记录里又跳出一句文字:
甘玲:你在家吗
姜茴香:不在!我在外面。
甘玲:我知道了。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往外走还是该留在家里装死,片刻,我低头敲字:我回家了,你要来吗?
甘玲:嗯。
姜茴香:你别动了,你在哪里,我骑车接你。
我受不了在家里等待一个疯子上门,这感觉古怪得好像恐怖片现场,拿了钥匙飞奔下楼,插进锁孔拧亮车灯,微信上终于弹出个定位。
甘玲:天晚了。
姜茴香:不远。
我是透明的玻璃器皿,不用联络我,甘玲也知道我在干什么,大同小异地和小朋友们说着类似的话做着类似的活儿。甘玲是一个黑盒子,她时时刻刻都在酝酿些危险,把无关人等牵连下水,执念像一条条抓手,非要把牵扯的所有人都笼在她的盒子里,我闭上眼,光是想象甘玲的举动就让我心神不宁。
路今时,园长,那对夫妻,到时候还会有其他人,我怕甘玲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真相,然后一切无可挽回。
我必须占据主动,即便什么事都做不到,也绝不,绝不眼睁睁地在恐惧中等着,等着甘玲如愿以偿地变成凶手。
如果我能阻拦,凶手便不会成为凶手。
电动车灯微弱地亮着,投出两条鼻涕似的光柱,我停在路边,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上车。”
甘玲有点儿揶揄的神情:“嚯——”
我又想到路今时,狠狠地看一眼甘玲:“笑什么?”
“没什么,”甘玲坐到后座,“你这是闲事管到底……我都没打算从你这里逼问了,你是下定决心当从犯了?”
“很多人讨厌吃姜,味道古怪,哪儿哪儿都是,还很容易看错。在鸡丁里面像鸡丁,在汤里像骨头,在火锅里什么都像,炒土豆丝又像土豆丝,”我调转车头,“但是吧,人也不能没有姜,打成汁儿磨成粉要放进饺子馅里,还能变成甜品,什么姜汁撞奶的……还有姜糖块……炖肉熬汤去腥增香……”
甘玲在身后揪着后座的扶手:“姓什么也不是你选,我还姓甘呢。”
“我很惹人讨厌,哪儿都有我,多管闲事,人家一筷子把我夹走了,扔骨碟里都嫌磕碜,但是,夹走我,我的味道还是留着……我知道你觉得我很烦。”
“哦。”甘玲声音淡淡的。
我绞尽脑汁地希望甘玲能对我说的话感兴趣,这是我劝说她不要复仇的关键:“我觉得我一定能说服你的……你看,我祖上有……嗯,姜子牙,你呢,你祖上有……甘道夫,都是大法师,我们一定有共同语言,我不会让你变成凶手的。”
甘玲发出一声笑:“甘道夫……”
话已经就到这儿了,我结巴不出更多典故了,只好专心骑车。
一个拐弯,甘玲忽然伸手抓了下我的衣服保持平衡。
那件背心终于被她扯得领口垮到肩膀。
甘玲很明显惊慌了一下,立即抬手给我拢衣领子。
看来这个人还不是无药可救,我一定,一定可以劝说她,放弃报仇。
第26章 甘玲对我的评价
现在事情已经明了,像一张世界地图一样摊开在我和甘玲中间。
我不会说出凶手的相貌体征姓名年龄等一切信息,非但如此我还要极力阻拦甘玲寻仇,至于甘玲再去寻找张三李四王五,我都要围追堵截。
我把甘玲迎进家门,沉着地深呼吸好几口外面的空气,关了门。
甘玲从兜里掏出个小玩意儿递过来,曲里拐弯,珠圆玉润的一节骨头,是小时候凑5个玩的。甘玲给我的这颗被剔得很干净,像是被人当玉似的盘过。
“适合你。”甘玲说。
我毫不怀疑这是她在哪里蹲点的时候从地上或者垃圾堆里捡来的,扔给我糊弄小孩。
把小骨头扔在茶几上,我心里把话再翻了一遍:“嗯……你那个……你骚扰完我们园长……”
翻出些不得了的垃圾。
甘玲意会了,轻车熟路地去我卧室拿了充电线,把手机扔在一边,蹭我这点电费,回来坐在沙发上,食指摩挲嘴唇,经过了一些我看不出来是真是假的思考:“你今天忽然这么热情,是要对我说凶手的事情了?”
“你从园长那里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甘玲抬眼,拨去眼前碎发,“你说吧。”
“我觉得……不对,明明是我在问你。”我险些入了圈套,甘玲眯起眼睛,笑容很是刻薄:“唷。”
我站在沙发旁边,甘玲稳稳坐着,我忽然意识到我像是在给家长背诵诗词的小学生,立即追着沙发扶手坐下来,扭过头盯,甘玲把腿一收,并拢坐定:“我不想说。”
“……那……那我说说,我的想法。”
到头来还是我在说,我像是一个拙劣的创业者对着投资者讲PPT,上面一二三横着我简陋的理念,甘玲攥着她的精力和时间审慎地考虑是否入股,而我口干舌燥,脑子里的七七八八一到开口就变成了一一二二,热得鼻尖冒汗:“……最后,只要你答应我,不去骚扰别人,不去麻烦那些无辜的人,我愿意和你达成协议,周六日,你可以来我家,我来指认,你拍到了,就是你找到了凶手,你拍不到,也得……得认命,我,我不可能,不管是谁,都不可能直接对你说凶手什么样的,在……在明知道你,你要杀……嗯。”
我结巴结束了,甘玲很明显听懂了,换了个姿势,右腿在前左腿在后,并拢得很商务,手指却搭在沙发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像是在考虑。
我恨不能说这已经是我想得出最好的办法了,你这个吝啬的投资人快把你的时间都压在满大街拍照片这件事上吧,哪怕十年你也没有找到最后发疯杀了我也没关系,只要别再把更多人拽回七年前了!
可是我知道甘玲答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面前摆放着四个抽签桶,可能四个都抽不到奖,我却非要劝她只抽我这一个总能抽得到的……傻子才会答应,她真有复仇的决心,势必会把我撅在一边,自己把所有能找到的线索都去捞一遍。
“可以。”甘玲指了指电视柜上的手机,我去捧过来,甘玲解锁,我打开,老老实实地当着她的面开始翻相册,翻到我也不记得多少张的时候,甘玲忽然打断我:“你们园长说,你……说了当时的经过,你再对我说一遍。”
对园长而言,郑宁宁最多是报纸上的三个字,最多化名小花小草,和读一本小说别无二致。但郑宁宁虽然姓郑却实实在在是从甘玲身上掉下来的肉,传承着她的基因,是甘玲决定杀人的起因之一,我糨糊堵住嘴唇,脑袋一片昏沉,张了好几次口都没说出来。
甘玲:“说呀,你可以把凶手藏起来,我想听听经过。”
“对不起。”我只能道歉,张嘴闭嘴像是马上要从水盆搬家到锅里的活鱼,最后把嘴唇抿住了,怕甘玲活活撕开我的嘴唇听见我喉咙里的低响。
我很难形容甘玲的神情,我把头低到胸上不敢去看,对一个母亲去形容孩子的惨死?这不是更刺激她?
低着头,灯影猛地一晃,甘玲的虚影忽然高高举起手来,我惊了一下,立即紧闭眼睛抱住头,预想中的那个巴掌没有扇过来,只是落在我脑袋上,狠狠地搓了一下,力道之大仿佛是要把我的头像瓶盖一样从身体上拧下来。
“继续看吧。”甘玲抱起胳膊,斜靠着沙发盯着我,我把手机端过去让她解锁,低头继续浏览照片,有一道很难以形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我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