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的也不行!”段昱竖起眉毛,又一指烟灰缸,“还抽烟?!你看看你自己,像是个刚动了手术的人吗?”
朔望没了言语,隔了几秒才嘟囔道:“那你说怎么才像,非得天天要死要活躺在床上起不来么。”
“你说什么?”
“……没有。”
段昱当然听到了那话,摇摇头不与他计较,又问:“周桐呢?他不是答应我留下来照顾你吗?”
“人家也有人家的事啊,我又不是残了不能动了。我看这没什么事,就打发他回去了。”
“你……!”
段昱十分恼火,心说自己不在这些日子,这人竟一件事也没有听话。之前在冉玚和孙医生那听说了朔望的种种劣迹,带伤手术又提前出院,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把自己劈八瓣赶紧弄完公司的破事一个飞机飞回来,可偏偏只有两手两脚,忙得腿都断了也没能提前几天的日程。好不容易赶回来,又看见这厮在家还是不好好休养,只恨当时没给他转院搁到自己眼皮底下。
想想十多年前的朔望就是这般性子,你越是叫他不要做什么,他就偏偏要做什么。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人长大了心性也成熟了,谁知竟还是一点没变。
他赌着气,语气也差了几分:“为什么这么急?等我回来再商量手术的事不好吗?以前劝你多少次去治,你一次也没有听过,现在怎么又突然急着去做了?”
为什么急?
朔望垂着眼没看他,也没敢答,只是冉玚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依然在脑子里回响。
想要好好走下去,也要有能好好走下去的资本才行。
他大概是,太想好好走下去,也太着急要走下去了吧,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他。
可偏偏事与愿违。
就像十多年前,总是千方百计想要讨好他,却一次次在他面前出丑。想彪个车技耍个帅,结果撞得头破血流;打扮一番买个礼物在学校门口等他,结果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成落汤鸡; 偷偷混进教室,坐在后排看他上课,结果因动作太明显被不明状况的教授点起来回答问题,一问三不知,搞得哄笑全场,尴尬至极。再者便像今天这般,自己最邋遢的时候,又被他看了去。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给他这公寓的钥匙。
“你吃药了没有?”段昱拉回他的思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没有,便叹着气给他倒了温水,朔望接了,从药板上磕下几粒药来,问道:
“你公司那边的事处理完了?”
段昱没答,却道:“朔望。”
“嗯?”
“我辞职了。”
“……咳、咳咳!”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没有糖衣的药片也没能咽下,在舌根化出一片苦味。他几乎是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低喝道,“你说什么?!”
“我辞职了。”
段昱的语气倒是十分平静,像是早料到他会作出这种反应一般,依然直视着他的双眼。
朔望艰难地把那药片吞下,不知是因为苦还是因为冲击性的消息,让他一瞬间几乎不能思考,消化了半天,脸上写满的难以置信依然无法退去:“你疯了?!你好好的辞职干什么?你父亲的遗愿,你不管了?!”
听到“遗愿”二字,段昱眸色黯了一瞬,苦笑道:“他的遗愿,不过是希望段氏能够发扬光大,至于董事长是不是我,并不能影响什么。”
顿一顿,“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以后的工作怕是也不会舒坦了,干脆把这个位置让出来,反正是块烫手山芋,谁爱接,谁就去接吧。”
“可是以后怎么办?你辞了职,我肯定也不能再在段氏呆下去了,我们要去哪里发展?欠冉玚的钱怎么办?八百万不是小数目,我们要怎么还?”
“钱的话,我个人承担一部分,公司也答应会承担一部分。等到过了这个坎,公司运转正常了,很容易把那部分还上。至于我个人的……走一步看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再不然,把我那别墅卖了,我们就委屈一下找个小房子住。”
朔望没再接话,忽而起身:“我去洗把脸。”
他说着进了卫生间,用冷水拍了拍脸,看向镜中形容憔悴的自己,下巴上淡青的胡茬,苦笑。
没想到到最后,竟会迎来这样一个结局。
随手拿起剃须刀把胡茬刮了,放在水下低头冲洗时,却不知段昱何时已到了身后。后者瞥见他颈间露出的红绳,疑惑着拽出,见那红绳上,竟挂着一块玉玦和一块玉环。
他不禁皱起眉,道:“你把这玩意挂在脖子上干什么?”
朔望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许久才道:“冉玚说的,留个纪念。”
“那也不是你这样戴的。”段昱摇摇头看向镜中,“放着我给你的大房子不住,跑到这小公寓里来做什么?”
“你那房子太大了,我一个人,住着空旷。”
“那你跟我回家吧,你、我,还有我母亲,三个人总不会空旷了。”
朔望愣了愣,似乎没听清般,关了水,扭过头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跟我回家,以后金盆洗手,别在黑道混了,咱俩一起去找点事干,光明磊落的。也不去当什么高管,做点小生意,能养活自己便行了。”
“……所以你这是,接受我了?”
段昱叹了口气,“被你缠了这么多年,早也习惯了。反正你我都没什么家人,我母亲不会排斥你,我也没有妻娶的打算……我们两个,就这样凑合过吧。”
就这样……凑合过吧。
十五年,终于在今天,等到了他这一句话。
朔望别过脸去,竟不知该哭该笑。
半月后。
段昱和朔望回到了那栋城郊的别墅。
这栋三层别墅本来是段昱的家,但目前只有他的母亲在住,因为他平常工作忙,下了班要么住公司,要么去离公司进的公寓,这栋别墅便闲置下来,很少问津。
他以前在公司那边给朔望买了一套房子,但朔望还是习惯于住自己的小公寓,或者拉着周桐那帮小弟往段昱的别墅跑跑,给那边增添点人气,也顺便照顾了他的母亲。
段昱的母亲虽然年过五旬,但年轻时的气韵还在,依然能看出曾经定是个美丽而有韵味的女子。她看见两人朝这边走来,顿时笑意满盈地迎接上去,可率先握住的,却是朔望的手。
她双手捧住朔望的脸,在他脸上摸了又摸,表情也由欣喜转作担忧,道:“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小昱又欺负你了?”
“呃……没有没有。”朔望连忙解释,又不想被她知道实情而害她担心,便随口扯了个谎,“最近公司不是出了大事吗,忙了一阵,可能是累到了吧……”
“别瞒着我了。”段母却叹口气,满眼怜惜,“小昱都告诉我了。既然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别再到处乱跑了。正好你们都离开公司,就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休养一阵,这里环境不错,也清静,你要是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来吧,跟我家小昱做个伴,也陪我说说话。”
朔望张了张口,他本来还在害怕对方不欢迎自己来住,没想到他这还什么都没说,人家就先盛情邀请了。一颗忐忑的心顿时落回肚子,笑道:“好。伯母,不瞒您说,我行李都收拾过来了,就怕您嫌我烦赶我走呢。”
“傻孩子,怎么会赶你走呢。”段母拍拍他的背,把他迎进客厅,又眉眼含笑地跟他说着什么。
段昱自始至终被自己母亲晾在一边,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不由苦笑一下,摸了摸鼻子。
他当然也知道,几年前父亲的过世对她打击不小,鬓边也添了不少银发。可在那个她最需要儿子来陪伴安抚的时候,自己却在忙着接任董事长,公司里的各项事务缠得他抽不开身。
而那个时候,经常来别墅陪她的却是朔望,他也不知这男人究竟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栽花,竟让自己母亲这般喜欢他。
不过想想他当年为了追自己做的那些事,好像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了。
摇了摇头,把朔望仅有的一箱行李拖进房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
那盒子的风格很像玉缘的,里面装着一玦一环两块玉。他正看着,朔望从背后凑上来,道:“在看什么?”
他说着拿过那个盒子,看向盒中的玉,神色有些复杂:“打算怎么处理?”
“留着,做个纪念。”
也时刻……当做警醒。
绝人以玦,反绝以环。从今往后,再不会与你诀别。
后来,简双珏问过冉玚,为什么当时朔望他们出事的时候不去救他,冉玚这样回答:
“不经历一场劫难,怎么知道身边的人弥足珍贵呢?”
好像……说得没错。
简双珏站在他身边,陪他望着遥远的夜空。
今日是个望日。
天上的月,很圆。
碧蟾(一)
“双珏!”
“简双珏——!!”
“你不能死!!”
“醒醒,醒醒!双珏——!!”
碧蟾……碧蟾!一定是因为碧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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