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地搓着脸,又把药箱递给了程锦朝。
程锦朝伸手时,故意按住了卫娘子的手,有些忧虑,心念电转,慢慢松开,再也没问什么,只听话地帮她看病人。
晚上,程锦朝回到客栈。
客栈里的炉火亮着,上面悬着的灵石微微摇晃,四周暗沉,风不知从哪扇没关好的窗户吹进来,将屋内的影子也吹得微微摇动。
高高的柜台上放着一只帽子。
程锦朝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安静的场景。
“掌柜的?”她先喊了一声,摸出铜印信来,却不见人影,于是摸出短剑,双目微红,一楼没有人,所有桌凳都摆放齐整,地上也洁净没有脚印。
迟疑着,捉起一条木凳挡在身前,虽然在关键时刻这东西并无用处,然而抬起它,有一方小小的影子笼着自己,换得短暂心安,呼吸一定,就往楼上而去。
二楼走廊空无一人,左边四间房,右边四间,她先往自己之前住过的左手边,依次推门进入查看,都没有异样。
终于到自己住过的房间,推开门,便意识到不对劲。
被子不见了。
狐狸被母亲教养得很好,起床时若有被褥,必定都会铺得齐齐整整。而现在,被子不见了,褥子也有被翻过的痕迹,地上虽然没有脚印,但仔细查看,能看见外头的泥灰还在床底并没有打扫干净。
又四处查看,发觉自己喝水的杯子也消失不见了。
又查看窗户,关得很好,但她相信,应该是打开过了,窗台擦得很干净,而她并没有擦过。
人已经走了,但来查探了一下自己的屋子。
那女孩呢?程锦朝忽然直觉到某种紧迫,忽然从窗户跳出去,顾不上客栈的女孩,转而去那名叫小狗的少女的屋子。
一路上,程锦朝在想,卫娘子带自己去过了那屋子,第二天是不是已经让人搬走了?不怕自己这个外来者蛊惑么?那少女是什么想法呢?自己贸然冲过来,真能说明什么事吗?
小屋半掩着的门回答了一些疑惑,她敲敲门进去,绕过诸多灵石,看见了少女盘坐在地上,面前摊开几张草纸和几块灵石,正双手捧着一块灵石,像是要装进自己眼睛里似的仔细查看着这块灵石,又捏起竹笔沾了点墨水,在草纸上刷刷写着什么。
程锦朝道:“姑娘,我来得突然,卫娘子不在吧?”
那叫小狗的姑娘忽然抬起头,像是才看见她似的,啊呀了一声,四处找地方躲藏,却仍然藏不住对程锦朝的好奇,没等程锦朝开口,她自己就钻了出来,真像狗似的蹲在原地,抬脸看着程锦朝:“她出去了。”
“你并没有得灵气病,你自己也知道的。我很快就走,我只想说,如果有办法,离开张弓城,往南,远离灵脉,能治好灵气病。”
那叫小狗的姑娘眨眨眼:“我们走不了。”
“是城主不允许么?”
“走不了的。三面是海,另一面,是北州。北州捉奴隶,我不会回去的。”
“回去?”程锦朝还顾不上再提问,却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像是卫娘子,于是闪身出去,逃进黑暗中,略一思忖,想起在神羿山的那股巨大的力量,折返,往张弓城中央最高的屋子去,如果那里不是城主府,站在高处一定能望得到。
程锦朝走后,小狗蹲在灵石旁边,像是没有外人来过一样,平静地低头在草纸上书写着灵石矿的性状,缓缓吐出一口气。
天真洁净的面孔被一层阴郁的苍白取代,她抚摸过灵石,缓缓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灵石抛在身后那小山一般的灵石堆中。
听到脚步声,她又换上了那不谙世事的样子:“卫子秋,你去哪里了?”
“临时看了个病人,死了。”
她眨着眼起身,捉住卫娘子的手臂:“明天再帮我找些纸张来吧,我写不下了。”
“你记录这么多灵石性状,我也不会给你带到矿上去的。”
“我知道,写着玩玩。”她随意把草纸扔在一边,盯着卫娘子疲惫的脸嗅了嗅,皱起鼻子:“不治病不好么?”
“这里只有我一个医者……”卫子秋苦笑着摸摸她的头,她顺势枕在对方膝头,茫然睁着眼,手指微动,却用力地握拳收回,拢在胸口。
“可我只有你,你只有晚上才来。”她委屈道。
卫娘子只是苦笑,过会儿,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满眼泪花:“只有我!只有我,好,好,好!”
发疯的女人抱住了天真的少女,又哭又笑,把头埋在少女胸前,闷闷地胡言乱语。
小狗忽然道:“我们私奔吧?跑到南边去,南边,别管这些人的死活了,只有我们两个……”
卫娘子只是哈哈大笑起来:“别傻了,跑了要被抓去当奴隶,当奴隶得了灵气病就要被杀死,我不要你死,你藏起来!你藏起来!”
话到最后,她有些歇斯底里,揽着小狗的腰狠狠地往墙角推过去:“藏起来!除了我,别人敲门你都不要理!”
“卫子秋……”小狗听命,被推进墙角蜷缩着,仰着脸,卫娘子的身形被那片灵石投出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显得可悲而苍凉。
第67章 入世篇24
城主府像是张弓城搭在弦上的一支箭,朝着神羿山的方向笔直地伸出去,在一团显得格外诡异的白中,矗立着那颜色显得格外刺眼的白石头城。
离得远,被漆黑的云雾遮掩视线,凑近看,城主府白得毫无血色,连值守的军士们都苍白得像纸——程锦朝敏锐地感知到,城主府四周的灵气很显然较为稀薄,虽然是在别处会显得荒凉,但在这灵气驳杂的多病之地,就显得格外奢侈怪异。
她是潜行在黑暗中的,追过来时,看见两队军士换岗。
在城主府门口,高高地悬着一块颜色较浅的灵石,光芒更加柔和,镶嵌在匾额上,像一只注视着的眼睛,从那只灵石上传递而来的灵气柔和纯净,让程锦朝感觉自己终于是从一片臭气池中跑到了开满鲜花的野外,内府的两股灵力都为之欢欣雀跃了一瞬,随即沉下。
换岗军士很显然比她见过的有牌面,几乎和离星城相当,二十四人一队,门口六人,其余人依次把守高高的院墙,身穿黑色的甲胄紧挨白色的石壁,像是泼上去的墨点子,一动不动地干涸。
院墙把守,在程锦朝看来较为松弛,她很轻易地找到一处拐角,制造了一点子动静,在军士转过头时,化作一条火红的影子跃上墙头,军士回头时,只留下一阵风。
程锦朝虽然四处游历,凡事都算有一点入门的手段,但溜门撬锁,打家劫舍,潜行刺探这类的事情,她都不算擅长,要她做这些,还不如给人接生孩子来得熟练,因此除了倚靠兽类与生俱来的警惕,便只能靠着手中的短剑和充满力量的肢体,遇到一个就掐晕一个,若非必要,也不去杀死谁。
她来城主府,是来查探消息的——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把那城主捉起来问一问,把自己想知道的问个前因后果,再挟持他,跑去矿山看一眼,最后溜之大吉。她毕竟是眼睛,是用来观察的,不是双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人就罢了,要她独自把张弓城的事揽在肩头解决,自忖肩膀还背负不起这些,得找明尘尊者来才成。
心里装了个悍匪,行事也就没有多鬼鬼祟祟,看着这亭台楼阁,矗立在干净的天空下,看那一池繁花,在纯净的灵气中开得娇艳欲滴,道路洁白,走了一路下来鞋袜都不见脏污。也不知是不是这城主府中干活的人少,还是她较为幸运,一路上不过只掐巴了区区四个人,便到了城主府中央的院落,据说是城主所在。
院门外,亮着两只如眼的灵石,灼灼地逼下来,压得人腰也弯下去三分,大门对开,程锦朝推了推门,很轻易地便进去了,顺着洁净的地砖绕过影壁,便看见一道潺潺的溪水,水面上武器萦绕,仿佛置身仙境,溪边种着些珍奇灵草,恍惚间竟然让人想起天衡宗明尘尊者的洞府来。
程锦朝定了定神,一路往里,找到主屋,本要一步踏进去,却还是小心半分,拔出短剑,紧挨窗户,破了个小口往里瞧。
一股浓郁到呛人的烟气熏出来,丝丝缕缕地往她鼻尖冲,像是某种致幻的灵草,往往用于治伤或延缓痛苦使用,较为稀有。程锦朝心下想,这位城主难不成是病了,但病也病得这样奢侈,把珍贵的灵草燃烧了当熏香用,到时候尸体都麻了。
心下疑惑,却被烟雾遮住视线,目力所及也到不了远处,只能依稀辨认出几样灯盏,碗碟,流苏软榻,和朦胧的人影。再仔细了,却也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烟气愈发溢出来,顺着她刺破的小口袅袅上升,连她都有些晕了,浑身泛起一阵难耐的怪异感。
更是不舒服得紧,程锦朝屏住呼吸,扯下身上一点布叼湿,糊在破口,提起一口气,便翻上了屋顶。
即便是城主的屋子也是平平整整的屋顶,瓦片又薄又密,稍有不慎就会踩裂一块,她匍匐压低,轻盈地将尾巴一荡,便调整吐息,让自己落脚更轻。挑到一处偏僻地方,掀开瓦片,又徐徐掏走屋顶泥石,嗅到了那股烟气,她便停手,掀开另一片瓦挡在上方以免烟气直冲逸散,这才掏大了口子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