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是什么时候有的?”
“自小就有。”
“张弓城以前有这样的病么?”
“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不多,后来变多了,有人说,灵气越来越乱,病就变多了。”
“灵气为什么越来越乱?”
“开矿吧,我不知道。”
“开矿?”
“灵石矿,神羿山有一座灵脉。”
程锦朝想起随处可见的一堆灵石,每人出手都是那么大方,也没有过于震惊,只是道:“以前也有灵脉,如今也有,灵气病什么时候变多了?”
“我不知道,可能开矿多了。”女孩意识到程锦朝重复地问了个问题,盯着她的眼睛,微微有些轻蔑。
程锦朝住口,抿起唇:“我需要多看几个病例,晚些我会再来,无论能不能治,会给你交代。”
这话像是一个开关,把女孩的轻蔑关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像是什么都不在乎,说出来的,却是:“不要害怕。”
程锦朝:“我并不怕。”
“我们张弓城,并不都是坏人……灵气病不会离开张弓城,”女孩摸了摸鼻子,忽然跑出房间,再回来时,拿着一枚铜符走过来,“我姐姐死了,她的印信。不要变成奴隶,会死。”
火红灵力有节奏地跳了跳,像是要冲出体外去把那铜印信吞回去似的。
程锦朝定住,驱使着金色灵力将它撞散,平静地抚摸着铜符上的阳文:“我去找卫娘子,和她一起看病人。”
走出去,程锦朝忽然想到,女孩说“灵气病不会离开张弓城。”
她既不知灵气病的成因,为什么会这样说?抚摸着这枚印信,想要折回,却已经走出去了,卫娘子看见了她,招手让她过去。
她把印信藏起,开门见山:“卫娘子,张弓城有没有来过别的医者?北州其他城不知道张弓城的情况么?有无派遣医者来帮助你,一直只有你一个人么?”
“想什么呢?”卫娘子眼下又冷笑起来,摸着鼻子很迅速地把药箱仍在她手中,“得了灵气病的人不得离开张弓城,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敢来。”
“为什么?”
“其实不是不敢来,我们这里奴隶很多,都是别的地方卖来的,世界上医者本来就少,哪里有那么多医者能卖过来呢?走吧。”
“奴隶都在神羿山挖矿吗?”程锦朝道。
卫娘子摸着鼻子:“先看病。”
“是这样吧?”
“应该吧,我们不能靠近神羿山,靠得太近,得灵气病更重。”
卫娘子哗啦一声锁上门,推着程锦朝往前走,走到一半,像是她刚来那样,卫娘子忽然道:“低头。”
程锦朝却没有低头,道路上飞驰过一辆铁马车,携着滚滚的血腥气扑过来。
只有这样近距离观察着的时候,才看得清车后的铁箱子上布满了血痕,像是被人生生挠出来的。
第66章 入世篇23
车上依然站着军士,手中紧握长矛,忽地看见路边的人毫不敬畏地仰着脸看,举起长矛,在飞驰而过的一瞬,倒转矛头,用木杆往她肩头一戳,推着她往后摔了一下。
程锦朝本想顽抗一下,好拖延一瞬,能看清车后的铁箱,却不曾想卫娘子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捉住她的腰带,往后一扯,她就往后倒仰了一下,再抬头,车子已经走远了。
卫娘子对这路过的车的轻慢态度没有表示,淡然地仿佛自己只是一股湖水,那长矛好像船上的木桨,拨动着程锦朝这汪逆流向前行进。
程锦朝抚着肩头,跟着卫娘子探访病人,摩挲着客栈的女孩给她的铜印信。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在马上就要敲响病人家门之前,程锦朝问道。
卫娘子:“不清楚,别问。”
“是城主府的军士么?”
“知道还问。”
程锦朝本要再问几句,然而看卫娘子已经敲响了病人家门,也知道自己问得太多,于是缄口,跟随卫娘子进了一户。
卫娘子还记得先前的事,拿了灵石扔在一边,查看床上的病人之后,侧身让开:“你看。”
程锦朝颔首上前,想起自己的猜测,便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运起灵力,贴在病患腹部,查探体内的活物。
这些灵气病人,身上都寄生着怪异的活物,这些活物的根无一例外都来自腹部。程锦朝从前游历行医,听说过几个例子,据说是女子生育,孩子却不在宫内,反而跑到别处——又见识到一些生来便不能生育的女子,因此,在查看那名为小狗的少女的内府,又看了卫娘子在内的灵气病患的身体,她大致能够确认,灵气病,只会出现在没有内府的人身上,像是生来没有子宫,却无端怀胎,胎儿无处可藏,只好五脏六腑游走,在身上各处显出怪异性状。
也是因为自己的金红二色灵力彼此相争,都像是活物一般,才让她自然地联想起了婴孩这个说法。
那么,世间凡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张弓城的凡人会得灵气病?
客栈的女孩说,或许因为开矿,而张弓城的灵气病从来都有,只是近些年来变得愈发多了,所以,她推断,位于灵脉附近,这过于浓郁的灵气似的部分凡人也不可避免地吞入灵气,却因没有内府可吐出而得了灵气病。近年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事,让灵气愈发驳杂,导致感染灵气病的人暴涨,以至于街道昏黑,常常空无一人,没有生机,就连这唯一的医者自己也感染了病,疯疯癫癫。
她收回手,已然有了判断,手指在袖间抚摸着铜印信。
卫娘子道:“看出什么了吗?”
虽然这样说,却已经开始烤火,将那把饮满血的快刀送入患者的皮肉里,面对着飞溅的血不为所动。
程锦朝道:“有了判断,但我还没想好怎么治,目前能想到根治的办法便是张弓城往南迁徙,没有内府的人远离灵脉,让身体内的灵气自然逸散,或许还能有救。”
卫娘子道:“不是说了么?我们出不去。”
程锦朝蹙眉:“为什么?”
卫娘子哂笑:“别问了,来帮忙,你的判断是什么。”
“是这里灵气太过浓郁,渗入毫无防备的人体,又因灵气过于驳杂,所以更具攻击性。凡人没有内府,无处吸收吐纳,让灵气循环,于是灵气只进不出,憋在体内,融在皮肉内,就生出了这种东西。”
程锦朝极为自然地接过卫娘子手中的刀,颤抖的指尖按在还未切干净的活物上,意识到这更像是割肉放血,人的血肉有定数,灵气却蔓延无边,所以,割不尽,杀不绝,只能等死。
手起刀落,手指平静下来。这才终于看清面前这位患者的面容,被脖子上的活物挤得眼睛凸出,嘴唇青紫,等脖子上的活物被摘下,才喘上一口完整的气,眼泪从眼眶中喷出来,嘴唇瞬间白得吓人。
程锦朝松手,病人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似乎想看清面前的东西,然而只是茫然地瞪了一下,就合上了眼,脑袋歪在了一边。
她的心重重地一跳,卫娘子过来按住病人脖子,长出一口气:“睡着了,太累了,这东西在脖子上,连觉也睡不好。”
她像是被人扔到高空,又忽然拉入深渊,一颗心起伏未定,就重重地沉了下去,仿佛听见胸口叮呤咣啷作响。
出来赶去下一家时,程锦朝道:“城主自己呢?他得了灵气病么?你给他周围的人看过病么?”
卫娘子步履不停,程锦朝有心试探,又道:“昨天那位女孩,她还好么?一个人住在屋子里,有那么多灵石,你既然知道了靠近灵脉会得灵气病,要不要把灵石都搬出去呢?”
提到那女孩,卫娘子陡然回过头,大声道:“多管闲事!”
“我看屋子里没有炉火,也没有灶,她每日吃穿用度,是你送去么?别人知道她在那里么?”
卫娘子像是要用双眼把程锦朝烧穿似的,恶狠狠地看了看,又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以为你能激怒我,我就告诉你城主的消息么?”
程锦朝道:“我只是提问,便激怒了你,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哪句话是存有冒犯的,但凡是外面来,看见昨天你那样对待那女孩,都会惊讶吧?那女孩真的叫小狗么?怎么会有人家给女孩取这样的名字,你这样着急地说我激怒你,是因为你已经愤怒了,为什么呢?”
卫娘子仿佛是一个残破的稻草人,震慑不住任何一只来田里的鸟儿,却仍然奋力张着胳膊保护着身后的庄稼。可野地里来的狐狸已经露出獠牙,盯着她,施加了些灵力,让卫娘子愈发面色苍白,危险吞天蔽日地到来,卫娘子出离愤怒,劈手夺过药箱:“我们不欢迎外乡人!军士……我要叫军士把你抓起来,送你当奴隶!奴隶!滚蛋!滚——”
听见奴隶二字,程锦朝竖起耳朵:“你们这里的军士,会把人捉去当奴隶。是城主授意么?”
却也并没有期待卫娘子回答,卫娘子眼睛发红,已经是有些疯癫了,可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狠狠地一搓脸,恢复了理智:“程锦朝是吗?你还小,你不懂,别再问了,我不问你为什么来,你也别问我这些。我快疯了,别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