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补充道:“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韩联看他一眼,语气很生硬地说:“你懂什么?”
逢云有点尴尬,帮韩联拿书包,还一直催:“走了,宿舍要关大门了。”
回到宿舍,韩联往床上一扑,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说话。樊景和王新新都没回来,估计是在教室里加练了。这下整个寝室只有他们两个人,逢云放好书包,有点不知所措。他拿不准要不要表现出“我已经知道”的样子,又不太会安慰人,想着想着,只好开口问:“你热不热,要不要开空调?”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了,这说的都是什么有的没的。
韩联闷着头,小声地叫他:“沈逢云。”
“哎。”逢云赶忙应了,韩联很少叫他全名,这么一喊,他几乎有点想要立正站好了。
“对不起。”只听韩联说:“我情绪不好,你休息吧。”
逢云小心翼翼地睡了,也睡不着,盯着天花板,耳朵注意韩联的动静。下午韩联起床时带着一脸枕头印子,逢云本来想笑的,察觉时机不对,笑容露了一下又赶紧收起来。
“想笑就笑。”韩联好像又恢复正常了,薅了薅头发大方地说:“笑吧,批准了。”
韩联心里明白,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早晚是这样。自己控制不好情绪,除了家里的事,学校里的压力也算一份。他看逢云小心翼翼的样子,猜得出他大概是知道了,有点无奈,又稍微觉得有点安慰:也不是没有人在意。
少年人的隔阂不过夜,甚至都不过午。好多好多更严重的口角,明明打定主意无不理睬,一不小心又开口说话了,对方也没注意,明明说好不说话,为什么又不由自主的应答了啊。好吧,那我原谅你啦。
很多年之后,有一次他们俩偶然谈起这段时光,逢云背靠着流理台玩手机,说:“其实郝德均也很紧张,但是他不跟你说,你也看不出来。你看,做好人有时候就是很默默无闻的,你都不知道有谁在偷偷地对你好。”而韩联忙着翻炒锅里的菜,眼角都是温暖的笑意:“你说的对。”
慢慢的,自习的时间多了起来,很多时候,老师过来发下一套题,大致走两圈就可以回办公室忙别的事,那种老师一走教室里就翻天的情景已经不见了,人人脸上都是争分夺秒斗志满满。周三下午,教室里鸦雀无闻,间或有纸页翻动,好像空气里都挂着专注与用功的标识牌。
一个高大的陌生男生在教室门口叫道:“周心巧,你出来一下。”
教室里短暂地波动了一下,周心巧没有多想,带着疑问起身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一群人起哄的笑声,周心巧骂着神经病,怒气冲冲地回到座位上。靠前坐的沙汪小声说:“是八班的人。”
后面的几个星期,一到周三下午就有人来教室门口找周心巧,原来这天是八班的体育课。
周心巧黑着脸,手里的原子笔要把练习册划穿了。赵容看不下眼,起身关了教室门。
外面的人没有走,反而一个个都叫周心巧的名字。
忽然有个上年纪的女声响起:“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哪个班的?”
第16章 第 16 章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年级主任来了班上,先说了一通校风校纪的事,然后严厉地批判了学生早恋。开始还没什么,到后面点了周心巧的名字,让她注意言行,又说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周心巧扬起头:“老师你没搞错吧,你说我早恋?”
年级主任冷笑道:“你不要狡辩,我亲眼看到八班的赵式昀领着一堆人围在门外找你,一问才知道,这种事都好几次了。按照校规,早恋是要给处分的,我已经是放你们一马了,希望你自己也要知趣。”
这下周心巧不干了,哗地站起来,椅子直接碰到地上:“老师你说话要有真凭实据好吧,班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分明是有人单方面骚扰我,谁认识他啊!”
年级主任任教多年,对不负管教的学生也是司空见惯,不慌不忙地说:“你也不用跟我辩,我在五中当了二十多年老师,什么学生没见过。你不认识他,那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单单找你?”
“他神经病!”周心巧没好气地说。
“你看看你,早恋,影响班级秩序,还和老师顶嘴,像个学生的样子吗?”
“老师,”赵容举了手:“我和周心巧一个宿舍的,真没见她早恋。”
“是啊,老师,”易青青也说:“是八班的人自己来我们教室门口闹的,关我们班什么事呢!”
周心巧先还和年级主任争辩,这会儿有人帮她说话,眼圈都红了。
班主任本来是站在教室外面的,也进来打圆场:“主任没有要冤枉谁的意思,大家把事情都说说清楚,是早恋呢,咱们就按规定处理,不是早恋呢,那就……”
“就处理八班闹事的人么老师?”杨术嘴快地接到。
“扰乱正常教学秩序,这个当然要按校规处置的。”郝德均虚笑了笑。
最后年级主任这通火就不了了之了。
过了两天,她突然又来了班上,这次和周三相比像换了一个人,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顾左右而言他地鼓励大家,回应他的声音很少,埋在书山题海里的少年人们还不太懂这种变脸一样的态度转变意味着什么。
蒙菲说:“我听周心巧宿舍的人说,年级主任私下找她道歉来着。”
“本来也是主任自己弄错了嘛。”
“嗨,她先前还嘴硬,想将错就错地给周心巧个警告呢!”
“这太过分了吧,警告要记到档案里的。”
“后来怎么又是这样?”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蒙菲神秘兮兮地说:“周心巧的爸爸在市教育局工作。”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家里有人”。
也幸好“家里有人”,不然换了别的同学岂不是倒霉到没地方说理。逢云有点佩服周心巧那天在班里直接和年级主任叫板,又不免替她庆幸。
难得今年遇上省级重点中学称号复查工作,每个班都接到临时通知,全校住校生当天晚自习要返回宿舍打扫卫生。
男生宿舍历来是卫生工作重点监督地区,老师们也是教学工作紧跟政治方向,当天连作业都少留了。
逢云就当是突然来的放松机会了,什么整个宿舍牙刷往一个方向摆、铺位上除了枕头被子其他东西都不能有之类平常会让他焦虑烦躁的检查项目通通都变得可爱起来。
这个时候课外活动都少之又少,难得班上的男生还保留了周五打篮球的习惯。侯丙天非常倒霉地起跳投篮落地时踩到别人的脚,被踩的人没怎样,他自己脚踝肿得像鹅蛋似的。
逢云帮他写假条拿给郝德均签字,在办公室代替他挨了一顿教训,于大双和樊景上学放学轮流背他打车,回来侯丙天点头哈腰地谢谢他们,第二天带了好多吃的来班上,自说帮过忙的人和他都结下了高三战壕深坑里的革命友情。
而郝德均几乎是痛心疾首地在班里说:“高三啊同学们,你们有没有点意识到自己已经高三了,啊?这种时候,不要去参加有危险性的活动,侯丙天你说说你,要是你明天就参加高考,今天伤了脚怎么办?要是更倒霉伤了写字的手怎么办?来年复读吗?”他摸一把脑门上的汗:“辛苦两年多啊同学们,再忍忍你们就能解脱,平时课余时间都注意一点,到了这个时候,一切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逢云理解郝德均作为班主任“唯前途论”的心理,而且,除了父母,没有谁像他一样真真切切地为这群熊孩子的前途操心。他说的很对,已经辛苦了很久,虽然有因噎废食的嫌疑,但还是不要因为可以避免的意外导致前功尽弃。侯丙天的事情过后,班里课外的体育活动明显收缩了,大家都盯着不远的收官之战,摩拳擦掌。
高三中期,学校开始主动调整毕业班的学习节奏,想方设法地在课程安排中间插播节目分散学生过度紧张的注意力。往年高三都是不参与学校艺术节展览活动,今年破天荒地被纳入进来,逢云这个宣传委员老久没事做,一朝被拎出来,也在晚自习的时候领着几个同学在他们班分到的一小截墙壁上又涂又写的。
十二月初的晚间,冷风像刀子一样。逢云呵口热气到手心里,一时湿漉漉的,反倒更冰冷刺骨。
姜可盈和周心巧在争论到底第三版要用蒙菲还是王新新的作文,两人你来我往,互相都不能说服对方。逢云隐约觉得两个女孩子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大的分歧,反而将这讨论变成了一种小游戏,似乎准备把十点半以前的时间都花在上面,借此鸵鸟一样的回避自习。这种猜测在她们两争执不下拿着两篇作文去办公室找语文老师的时候达到顶峰。
有意思有意思,逢云甚至在这里面觉出一点微妙的幽默。他终于在羽绒服兜里捂热了右手,接着慢吞吞的写。一楼走廊上的灯光很暗,大概就是刚好不让迎面走来的人撞到一起。瞟一眼对面高一教室门口透出来的光线就更加眼花缭乱。好在文字都是用大号的马克笔写,目标是要方方正正的,实际效果则在夜风里瑟瑟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