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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不足道的故事 (晏北渡)


  老师对学生们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马上要走了,彼时的严厉都收起来,温言细语地说会有更好的老师来教大家,请大家务必要好好学习坚持不懈,高中只剩最后一年,希望大家都能考上心仪的学校云云。
  高三换老师就像临阵换帅,说没有影响就太违心了。除了舍不得相处了两年的老师,也有担心换老师会影响成绩的。刚好晚上是这位老师负责监督自习,于是整个班题也不做了,悄悄的避着巡查的年级主任开起送别会来,又说以前上课搞笑的事,老师口误啦,学生犯傻啦。说到后面还纷纷同物理老师合影。
  第二天逢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见高伊吾,两人坐了一桌,逢云说起昨天晚上的事。
  “杨老师的丈夫在C市工作,本来一直是两地分居,这次她工作调动,其实就是联系好了那边的学校。人家夫妻团聚了。”高伊吾挑着餐盘里的空心菜说。
  “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高一的时候当她的课代表,当时和她比较熟。”
  逢云撑着下巴:“没想到有这么多同学舍不得她,平常真看不出来。”
  高伊吾:“相处习惯了的人,突然说一声就要走,谁也不能无动于衷的。”
  又笑着问:“你还和韩联一个屋吧,要是哪天韩联要转学了,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逢云愣了,怔忪了好一会儿,高伊吾的话像在他心里敲响了厚重的古钟,咚地一声,声音远远地传开,震动让他手足发麻。
  好像迟来的青春期也终于是来了。
  这年暑假,还是最初的四个人,一起约好到韩联家留宿——他父母都出差,至少一个星期不在家,平常阿姨做了饭就走,整个家剩他一个人,老是在他们的四人小群里哇啦哇啦的说一个人在家无聊。
  蒋晓光比原先更高更壮了,头发短得扎手,提着一兜零食过来,他一到整个客厅都吵闹起来。高伊吾还穿了拖鞋,坐在沙发上提醒逢云:“前面那个柱子后面有东西。”剩下三个都光脚踩在地上,逢云和蒋晓光背靠着茶几打游戏,韩联端着洗好的水果过来:“蒋二傻你行不行,不行就赶紧下去!”
  “不要吵不要吵,”蒋晓光双眼紧盯屏幕:“别和我说话。”
  “再说话晓光的脑子要烧了。”逢云笑道。
  大毛在电视前面扑来扑去,又转到背后去看,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摆动。
  晚上东拉西扯,最后又聊到高考报志愿的事,韩联还笑说逢云在医院得了高人指点。
  这回高伊吾很直白的说自己已经想好要报P大,如果高考出现意外,就报C大。
  蒋晓光很没脑子地说:“要是C大学也没上分呢?”
  另外三个人,包括高伊吾自己都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他:怎么可能。
  韩联还和一年前一样,目标是K大。
  逢云毫不意外地又被他们异口同声地教训:“你怎么还没想好。”
  其实他考虑过这个问题,左右都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要说真的及其明确的想念哪个学校还真没有,倒是偷偷查过K大,把专业目录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他还没有成长到完全客观成熟的地步,这个年纪,天真烂漫,思考问题总是喜好排在前面,利弊放在后面,憧憬和希冀都无可救药地有那么点浪漫主义情怀,等到三十岁四十岁,回忆往昔,或许会忍不住嘲笑自己当年多么意气用事多么幼稚可笑,但是三十岁四十岁也会感叹,这就是青春啊。


第15章 第 15 章
  快乐的日子总是格外短暂,毕竟等着缩小版的暑假结束后,高三的修罗场就要正式降临了。
  逢云也暗自督促自己,要努力学习,使劲学习,什么小说漫画电影新番都放一边了。日常听听蒙菲的八卦(这真是五中奇女子,放假在家也有那么多同学的故事流到她耳朵里),和韩联聊聊天,□□上逗逗蒋晓光。
  临到要开学了,韩联突然告诉逢云暂时不回学校宿舍住了,他没说原因,逢云敏锐地察觉到大致方向,虽然失望,仍然克制地没有问为什么。
  刚上小学,宽大的校服松松垮垮,上衣足够盖过大腿,袖子卷一圈还能把手缩在里面。那个时候觉得六年级十分神气,在教学楼最上面一层上课,双肩包的带子只背一条,外套随意系在腰间,相当羡慕。
  等到了初中,自己一下子从全校最大的六年级变成全校最小的初一,好像绕了一圈回到小一,种种感觉昨日重现,仰望着初三,偶尔听到他们谈论自己不懂的东西,充满好奇。
  新入校的高一生,和高三作息、上下课时间都不一样,看见路上步履匆匆,一边走还一边举着面包狼吞虎咽的就知道是那些临近高考大战的高三生了。
  这年立秋后的第二周,逢云正式成为了毕业级的学生。寒暑假被额外的课程占据从未改变过,以至于逢云的认知里,高二与高三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清晰,高中的课程早已经学完,剩下的是数也数不清的试卷与习题,就在书山题海当中,有天他抬起头喘口气,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准毕业生。
  语文老师从不参与“今天体育老师有事请假”的争夺,总是在课堂上说:“做了一天的数学了吧,来,听听我的课轻松一下。”
  英语老师总是在傍晚饼干与蛋糕的香气中携着教辅走进教室,按照惯例发一套二十题的单选小卷子。
  理综的三位老师彼此争分夺秒,对课外时间的抢占已经到了白热化。
  数学老师清清嗓子,把各色教辅资料从夹带的一堆资料里拿出来。
  试卷像雪花一样翻滚着从第一排传到最后一排——A4大小的两页卷,用来做一节课最后十五分钟的课堂小考;八开的四页卷,下午花一节课用作水平检测;长长的八页卷,晚自习定个一百二十分钟做模拟高考……
  偶尔老师晚间不得闲,也放心让一个班的学生自己自习,安静的教室里只闻得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刷刷细声。在这样的夜里,题写到中途会有人忽然大声叹口气,或者抱怨自己要被逼上梁山了,像小石子扔进平静如鉴的水面,细小的波纹传播开去,切切交谈渐渐响起,夹杂着年轻的、无奈的笑声,最终都在夜晚令人眼酸的灯管下归于寂静,各自摇摇头揉揉手腕,继续写那做也做不完的习题。
  逢云望着冲着光扑闪的飞蛾,觉得自己像微不足道小虫,他妄图吞下整棵大树,每天辛苦地啃呀啃,啃掉一片叶子,树上就长出更多。
  他昨天的物理小测突破历史,百分制的试卷只得了三十七分。这样大失水准是很少见的,他自己检查了返回来的试卷,答题卡应该写第三题的地方写了第四题的答案,后面就整体错开一位,最后一题跳空。最后两道大题思路是对的,计算则像见了鬼,得出的结果驴唇不对马嘴。
  可这似乎也没什么感觉,他高一的时候可能还会以为一两分的差距捶胸顿足,现在越临近高考反而越麻木。
  物理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小心翼翼的安慰一番,又探讨了下最近的生活状态,最后鼓励他不要被暂时的起伏影响云云。
  逢云觉得到了这个时候,老师比学生还紧张,生怕哪个青春期少年少女心理失衡,情绪起伏过大,一不小心从窗台一跃而下之类。
  有些道理是大家都明白,身经百战的老师更清楚,却人人都身在其中不可能做到。明明知道过分的压力不好,却总想着要学生再看一点,再写一点,就一点点。许许多多个一点汇聚在一起,把逢云压榨得麻木又疲惫。他们奉行的原则十分简单粗暴:“别人都做了,就你们没做,就问你慌不慌?”
  大概是有点慌的。
  彼此拼命竞争,大家都半死不活。
  有一天班主任特意把逢云叫去办公室,先问了问最近学习不紧张啊,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事情。逢云心里奇道,自己近来成绩稳定,没作什么妖,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这么关照一下。
  接着郝德均端着茶杯又问:“韩联最近还好?你和他一直一个宿舍,也挺熟悉的吧。”
  逢云:“他这学期住在家里,宿舍床位都空着呢。”
  “嗯,是这样子的,”郝德均斟酌着用词:“韩联呢,家里有点变故,现在你们都到了最要紧的时候,老师呢,觉得平衡好心态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同意韩联这段时间走读,也是希望他能好好调整一下。昨天他来找我,打算回宿舍了。你们俩同屋两年多,也希望你能帮老师注意一下,如果韩联有什么,要及时来告诉老师。”
  这是让自己帮忙看着韩联。
  前段时间的念头越发清晰,逢云小声问:“是不是他爸爸妈妈……”
  郝德均没有明说,看逢云这么敏锐倒是松了一口气:“你看,大人的事,有时候做子女的也没有那么多办法可想,你们都还小,又是这个关键的时候,辛苦了这么久,只差一步了,老师也希望你们都能有好前途!”
  逢云从办公室出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很快韩联就回宿舍里来了,平常还和以前一样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就是他偶尔会突然盯着什么出神,此外并没有过多的迹象表露出来。这天中午在食堂,挂在墙壁上的电视万年不变的是中央一套。因为最后一节课的老师稍微拖了点时间,坐下吃饭时午间新闻已经播完了。十二点四十是今日说法,案例好巧不巧是个离婚争财产的故事。两口子婚前婚后财产含糊,各执一词,还有个念小一的女儿,彼此推来推去,皮球一般。韩联面无表情地看电视,逢云觉得有点不好,还剩了大半饭菜就赶忙说:“我吃好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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