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寻常人眼里有伤风化之事,似乎并不是那般的罪无可恕。
最后,周从瑗仍是全了陈昭若公主的名号,谥号“肃敏”,人称肃敏长清公主。而对于那个被两次立为皇后的常氏,周从瑗在柳怀远的授意下,尊她为肃庄皇后。
当然,一切都是朝臣授意的,毕竟周从瑗此时只是个五岁稚子,哪里懂得那许多呢?
“长清,你二人的谥号都有一个‘肃’字,天下人应该明白这其中意思。”柳怀远望着天,喃喃说着。
“我终究是妥协了,不能给你全了那皇帝的名声,不过我想,你应当更喜欢以公主之名流传于世。”柳怀远想着,回首看向那未央宫,却看见周陵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陵言。”柳怀远轻声唤了一句。
“怀远,”周陵言唤着他名字,走到他跟前,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都是为了这天下吗?”柳怀远说着,抬头看向自己眼前的这片天。
“希望从瑗能做个好皇帝。”周陵言道。
柳怀远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天下太缺一个好皇帝了。好容易出了一个,偏偏是个女子,被世人污蔑。”
“从瑗若有她一半敏锐勤政,我便放心了。”周陵言道。
“再有肃庄皇后的仁善果毅,便最好了。”柳怀远补充道。
周陵言听了,不由得看着柳怀远笑:“怎么听起来,我的从瑗倒像是她二人的孩子。”
柳怀远叹了口气,道:“沣阳长公主的性子也有些像她俩。”
柳怀远觉得,周琬恰巧把两人身上的短处都学了个十成。
“琬儿算是她二人带大的,不奇怪。”周陵言并未注意到柳怀远的忧心忡忡。
柳怀远听了这话,隐隐露出担心的神色。周陵言正望着天,回想自己这大半生,只觉如梦一般。
“你说,”周陵言突然开了口,“她找到她了吗?”
柳怀远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周陵言低下头,又看向柳怀远,道:“可我想,我找到了我该找的人了。”
江南,金陵城外,一个山野庄园。
绿衣女子独坐在梅树下,嗅着花香,闭着眼睛,听着耳畔风铃叮当作响。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白玉镶金的镯子,看起来华贵非凡。她无意识地抚摸着这镯子,除了手上的动作,几乎是一动不动。
“这小姐也是奇怪,”一旁扫地的老妈子在同另一个擦拭风铃的老妈子窃窃私语,“每日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在这里。问她做什么,她说听风。”
另一个老妈子也附和道:“可不是?听之前那些不干了的人说,前些日子皇帝驾崩,就是那个咱陈国从前的长清公主,驾崩的消息传过来,她哭得跟什么似的,哭昏过去好几次,吃饭也不好好吃,寻死觅活的,还要给皇帝披麻戴孝,把那些人可给吓坏了。我看她这几日还算好些,不哭不闹了,但整个人木木呆呆,跟丢了魂一样。”
这扫地的老妈子又道:“可不是?这人就是奇怪啊,我看她年纪怎么着也二十多了吧,却还没婚配,一个人在这住着。你说,她不会和长清公主是一样的人吧?”扫地的老妈子说着,脸上露出略显猥琐的笑容。
另一个老妈子却只是笑,忍了会笑,又道:“莫说那么多了,她那么有钱,能给咱们发月钱,便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觉得手上一凉,抬头一看,竟是下雪了。
“呀,下雪了。”
“是啊,咱们金陵极少下雪的。”
绿衣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天上落下的冰凉,睁开眼睛,望着那细细点点的雪花,一时失神。
庄园外,响起了马车的声音。有两辆马车停在了庄园门前,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来到门前,叩响竹门,问:“敢问此间的主人可是姓常?”
那擦拭风铃的老妈子听见有人叩门,忙出了二门去答应,来到门前,先问了一句:“不知姑娘来此做什么?我家主人不见客的。”
这侍女似乎自带一股子威严,她眉头一皱,老妈子便哆嗦了一下。
“我只问你,此间的主人可是姓常?”侍女又问。
老妈子点了点头,道:“是,我家主人正是姓常。”
侍女听了,面上一喜,忙回到马车前,对车里的人道:“主子,姓常!”
“扶我下车。”车中的也是个女子。
老妈子只在门口看着,只见车里下来了一个蓝衣女子,这女子看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明眸皓齿,身材高挑,发如乌木,但却自有一股子清冷的气质,旁人见了她根本不敢近身。她身上还挂着一个不怎么好看的香囊,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十分珍爱这个香囊的。
蓝衣女子来到门前,对老妈子道:“烦请妈妈向你家主人通报一声,说有客来见。”
老妈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刚才那个侍女的威严和这姑娘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蓝衣姑娘虽是端庄地浅浅笑着,但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仪在里面。这老妈子本来以为,院子里那个看起来凌厉又温和的姑娘已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却不想今日又见到了一个,而且这两人身上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气质,更添一层韵味。
老妈子想着,刚要回身去叫自家主人出来,一回头,却看见绿衣女子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门边,正红着眼向这边看来。
老妈子又看了一眼门这边的蓝衣女子,却发现这蓝衣女子也红了眼眶。
“还不快开门!”侍女吩咐着。
老妈子忙把门打开,然后侍立一旁。只见那蓝衣女子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了门,眼眶竟红了。她又忽然奔起,径直奔向绿衣女子的怀抱,一把抱住了绿衣女子。
绿衣女子的面上分明流下两行清泪,她伸出手来,紧紧回抱住了蓝衣女子。
失而复得,前尘往事都已成过去,唯有此刻的拥有才是真实。
“阿姝,”蓝衣女子唤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昭若……”常姝声音发颤,突然如孩子般哭出了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陈昭若轻笑了笑,忍泪道:“怎么?只许你死遁,不许我假死?”又动情地柔声道:“你不在我身边,我的确同死人无异。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真切地感觉到,我是活着的。答应我,以后,不要离开我了。”
“昭若……”
“嗯?”
“我答应你,”她含着泪轻声道,“我也怕……失去你。”
陈昭若默默无言,只听常姝又道了一句:“因为……我爱你。”
原来那日在常府,常姝的确是打算自尽的。
陈昭若不愿再见她,而她和妹妹又断绝了关系。她只觉自己如今孤身一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若我知道你只有三年,我当日决不会这么做。可如今已晚了……唉。”
她拿着匕首,刚要刺进自己的胸膛,可忽然又停住了。
“我若连三年都不能陪你,那我……”
她低了头,似在自嘲地苦笑一声:“自作多情。你说不愿再见我,我又何必活在世上碍你的眼呢?更何况……”
更何况,她曾用她的命来要挟张勉,来夺取她想要的东西……
“或许我终究不是你看重的,或许这世上已没人再看重我,那便……来个了断吧。”
她正想着,却不想突然被人从背后扑倒,手中的匕首也滑到别处了。她回头一看,竟是周琬。
“你怎么会在这里?何时来的?”常姝问。
周琬指了指床下,道:“我听见你和你妹妹在宴席上说的话了,我担心你,便想着来这里偷听些。”又问:“怎么,你是要自尽吗?”
常姝听了,不由得苦笑,她看向地上的匕首,道:“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我要在皇后的位子上熬到死。”
“我方才都听见了,你如今在宫中可真是倍受煎熬。”周琬感慨着。
常姝只是看着窗外的烟花,一时出神。
“我有个办法,”周琬灵机一动,对常姝道,“只盼你不要怪我。”
“什么办法?”常姝问。
“你转过身去,我再告诉你。”周琬道。
常姝十分疑惑,却又无来由地信任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便转过身去,可刚转过身,常姝便感觉脑后被人重重一击,登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常姝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心费力教了周琬许多年,最后竟被周琬从脑后打昏了。
“姑姑,”周琬唤道,“我帮了你这次,之前欠你的就一笔勾销了。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说罢,周琬吹了个口哨,她隐藏在附近的暗卫便都出现了。
“公主,有何吩咐?”为首的暗卫问。
周琬看了看常姝,又对暗卫道:“找一具女子的尸体来,把皇后的衣物首饰给女子换上,把皇后送出城,给她一笔钱,让她自己过活去,然后……”正说着,忽然见到天边的焰火。
“然后,”周琬眼里寒光一闪,“放火烧府。”
暗卫默默听着,只听周琬接着道:“先放火烧马厩,做成烟火星子不小心点燃的样子,把所有人都引过去,等他们救完马厩的火,这里的火就该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