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也不由得偷偷笑:“瞧周陵宣这副模样,可真是威风。”
“那是自然。”陈昭若淡淡笑着,心中却又有些落寞,她又想起了那个撞死在车驾前的疯子。
“那个疯子,”陈昭若想着,不由得忽然提起,“已厚葬了吗?”
她派人在金陵城内走动煽动,又派人以疯子做引在当天出头闹事,本意只是想逼迫周陵宣在天下人面前犯错,暴露他的真实面目,却不想竟牺牲了一个忠臣。
“已下葬了,依着主子的令,偷偷葬在了武帝陵寝旁。”青萝答道。
陈昭若点了点头,答道:“葬在我父皇陵园外,也算是全了他一片忠心。”又问:“怀远这几日还是不停去找周陵宣进言吗?”
“是,”青萝颇有些无奈,“柳侯还真是一片忠心,每回都被周陵宣打出来,下次还是去找。从金陵到这里,如今都快到骊山行宫了,这都多久了,他还是不放弃。可惜周陵宣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
陈昭若微微笑着,道:“怀远被骂了十年的叛臣,周人不信他,陈国不认他,他唯有将一片忠心剖出来给人看,才能全了自己的名声。他太在意这个骂名了。”
青萝也附和道:“柳侯自小便是如此,不过好在,柳侯心中终究对主子存了一份情谊,不会妨碍主子的。”
“长安有消息吗?琏儿可有什么消息。”陈昭若又问。
青萝摇了摇头:“风平浪静,半点消息都没有。之前主子不见时,太子还曾千里迢迢派人八百里加急询问主子情况,这些日子却没有什么音信了。就算有也是再给周陵宣的信里顺带提一句罢了。”
陈昭若听了有些落寞,却仍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对青萝道:“也好。去问问今天能到哪吧。”
青萝已经问过一次了,便回答道:“主子,方才张勉将军说今晚便可到骊山行宫了。”
“骊山行宫?”陈昭若有些头疼,她着实讨厌这个地方,一来这里就没有好事。
正发着愁,却听潘复又来了:“夫人,陛下有请。”
陈昭若皱了皱眉。自离了金陵城,周陵宣便有意疏远陈昭若了,一路上少有叫她在旁侍奉。说起来,不过是因为在金陵城中百姓闹事的时候,提过一句罢了。
如今好端端的,又叫她去,也不知搞什么鬼。
陈昭若想着,只得道了一句:“是。”
潘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马车外低声道了一句:“陛下面色不善,夫人小心。”
陈昭若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多谢了。”同时也使了个眼色,青萝会意,便又给了潘复些赏钱。陈昭若又对潘复许诺道:“本宫如今毕竟陷在这深宫,能赏的无非是些财物,日后本宫得偿所愿,好处定少不了公公的。”
潘复在车外笑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潘复有今日,全靠夫人提携,潘复哪里还能奢求那许多呢?”
陈昭若也笑道:“公公这话便是过谦了。若非公公自己争气,就算本宫再怎么提携,也不会今日的公公。”
潘复又自谦一番,因不便久留,便退下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潘复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行事。
陈昭若略略整理了下妆容,便扶着青萝下了车,往御驾方向走去。如今他们正在林子里歇脚,周陵宣说不想被人打扰,便命人把御驾停在了稍远的地方,因此陈昭若的车驾离御驾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陈昭若正走着,却忽然被一人拦住,抬头一看,正是柳怀远。
陈昭若看他模样,知他是刚从周陵宣那边回来。只是不知为何,一向温和的柳怀远此时看起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陈昭若有些心虚,但仍是装作云淡风轻,道:“柳侯,此处人多眼杂,你这般似是不合礼数。”
柳怀远冷哼一声,看向了一个方向,道:“同我到那边说话。”
“陛下在等我。”
“他正饮酒呢,哪里会注意到一时半刻的差别?”柳怀远的语气似是不容陈昭若质疑。
陈昭若无法,只得跟着柳怀远到了一旁,却听柳怀远隐忍着怒气,道:“我在金陵的人来报,他查出来了,那日闹事的那些人,是你的人。”
陈昭若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事。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柳侯既然没别的事,便退下吧。”
“在你心里这只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柳怀远反问。
“自然。”
“呵,”柳怀远轻轻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我认识的长清公主,绝不会靠牺牲他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若那事真的闹大,若我没能拦住陛下,若张勉没有及时命令车队继续前行,若羽林军真的大开杀戒,你让金陵百姓如何自处?难道要看到金陵再次血流成河,你才开心吗?那是你自己的臣民,你竟下得去手!”
陈昭若登时冷了脸,背过身去,道:“柳侯好差的记性。我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你认识的那个长清公主,早就死了。”
“你当真问心无愧吗?”柳怀远不依不饶,“你在朝堂上小打小闹就算了,可你竟然、竟然……”
柳怀远被气到说不出话,恨不得指着陈昭若就开始骂。只是碍于现在大家都在一个车队里,人多眼杂,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罢了。
陈昭若此刻却是平静了,她回头看向柳怀远,口中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道:“九年了,我已经快疯了。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是他逼我的。”说罢,她扶着青萝扭头就走,任凭柳怀远如何在后小声叫她,也不回头。
她的确要疯了。她这九年被恨意折磨着,被以身事仇敌的屈辱折磨着,却又对周琏这个仇人的儿子存了一份爱子之深情,又对常姝这个大周的忠臣动了携手一世的念想。
她必须要下手了,她不能等了。如今的她不会有九年前的决绝,以后的她也不会有如今的决绝。若想报仇,便要趁早,不然在这周宫之中蹉跎一辈子也不会有合适的时机。
陈昭若一路走到了周陵宣的车驾前,在外行了礼,只听周陵宣在里面道:“进来。”
陈昭若便独自上了车,留青萝在外等候。
周陵宣果然在喝闷酒,陈昭若见了便道:“陛下这酒喝的没趣,妾身与陛下同饮。”说着,便自己拿了酒杯,就要斟满。
“怎么才来啊?”周陵宣看似无意地问。
陈昭若随口应付:“妆容有些花了,补了补,让陛下久等了。”
“在路上遇见柳怀远了吧。”周陵宣迷离着醉眼,看着陈昭若,问道。
陈昭若心中一惊,却仍是保持镇定,把酒倒满,放下了酒壶,道:“是遇见了,柳侯刚从陛下这离开,不知为何,看起来垂头丧气的,”说着,又迎上周陵宣的目光,温柔地笑着,“陛下是又责骂柳侯了吗?”
周陵宣点了点头:“他总让寡人烦心。”又问:“你在金陵的柳侯府也住了些日子,他也这样让你烦心吗?”
这话问的让人火大,其中怀疑之心昭然若揭。想来这话周陵宣已憋了一路没问,如今喝了些酒,才有心思来问的。
陈昭若为周陵宣奉上了一杯酒,答道:“自然是烦心的,但烦心的不是柳侯,而是不能见到陛下。妾身在柳侯府只住了三天,柳侯倒是贴心,知道妾身那段时间受了惊吓,又日夜思念陛下,便也不来打扰。”
周陵宣接过了酒,陈昭若便要收回手,却被周陵宣一把狠狠抓住。陈昭若吃痛,抬头看向周陵宣,只见周陵宣问道:“当真吗?你当真日夜思念寡人?”
陈昭若看着周陵宣的眼睛,看出了他眼里的那份染着情欲与猜疑的偏执,便道:“陛下,你有些醉了。”
“寡人没醉。”周陵宣说着,便扔了酒杯,洒了一地的酒,欺身压了上去。陈昭若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腰间忽然多了一只手,登时腰间一凉。
她恼恨的很,却又不能一把推开,唯有口中道:“陛下,如今外边这么多人,不好……”
话还没说完,周陵宣却忽然停了动作。这反常的举动让陈昭若心中一紧。
果然,只听周陵宣伏在她肩头,冷冷道:“你肩上这牙印,从前没有。”他的声音里都透着凉气,冷似冰霜。
那是常姝留下的。这么些日子了,虽已消退不少,但仍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什么印子?”陈昭若此时唯有装傻。
周陵宣的脸阴沉着,他直起身来,冷眼看着陈昭若,却是一言不发。他头发有些乱了,便自己动手平了平,转过身去,再不看陈昭若。
“陛下……”陈昭若一边唤着,一边自己揽好了衣服。
“来人!”周陵宣却忽然大吼一声,将陈昭若吓了一跳。陈昭若在他身后,不由得拉紧了自己的衣服,手心里都浸出了汗。
只听周陵宣接着道:“将柳怀远绑了,堵住他嘴,拴在车后,让他跟着车步行至骊山行宫!”又道:“告诉张勉,所有人即刻动身!天黑之前,务必到骊山行宫!”
柳怀远?
陈昭若忙道:“陛下这是何意?柳侯……”
周陵宣回头看了一眼陈昭若,眼里似有无数冰冷箭矢,声音里也尽是狠意:“你若再敢提半个柳字,我便亲手剐下你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