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刚要出去,父亲却来了。她记得父亲满脸的怒气,凶神恶煞一般。她一时害怕,便躲在床下没有出来。
“我知道是你偷了它!你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祝经问。
而母亲只是坐在床榻上,冷冷地抬头看向父亲,问道:“那本就不该是你的东西,我只是取了回来,给我的秋儿留着。那帛书该是秋儿的,你心知肚明。”
“秋儿,你的秋儿?”祝经冷笑。
木云只是垂眸,淡淡一笑。祝经见她如此,登时急了,冲上前去,抓住她的领口把她扔到地上,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问她:“你说不说!”
“为了这帛书,你毁了婉儿,搭上了我姐姐一家的命,现在又要杀了我吗?”木云轻蔑地笑着,“我不怕你,我的命,你尽管来取,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中间还有一些话,祝秋忘了。她只记得母亲最后也没对父亲说出帛书的下落,而是抢过了父亲手里的剑,向自己腹上狠狠地刺了进去。登时,血流如注。
“祝经,相信我,你我都不得好死。”木云轻笑着说,血从她口中溢出。
祝经怕了,慌了,便丢下剑跑了。祝秋在此时小声哭着爬了出来,抱住了一身鲜血的母亲。母亲一时有些慌乱,捂住了她的眼睛,叫她别看,却又在她耳边轻声安抚着,十分温柔地说道:“娘没事的。”
“娘……”
“秋儿,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你娘唯一的心愿了,”木云说着,声音渐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说着,木云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帛书所藏之地告诉了祝秋,并嘱咐她长大以后一定要拿到手,然后便撒手人寰了。
祝秋知道那帛书的重要性。
她这些年过得实在是辛苦,但总算快要苦尽甘来了,从一味忍让,到利用这一点让祝纬对自己着迷,她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十四岁的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祝纬会成为自己的提线木偶。
她知道她在赌,今天看到那帛书的一瞬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赌赢了。
只是,这整个过程,实在是屈辱。她恶心自己,讨厌自己,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堪的人。
祝家一向没什么正常人的。传说她的祖父,祝家的第一位主君,便暴躁易怒,经常有动怒失手打死人的时候,但因他是名门正派,打死的多半是不入流的小贼,倒也没人指责什么。她的父亲阴损卑劣却又野心勃勃,她的叔父更是一个衣冠禽兽……祝家一向没什么正常人的,虽然外人看来,这些都是侠义之士,但祝秋知道,那只是一个笑话。
她过早地认清了人心险恶,过早地看清了三门中的虚伪,这让她痛苦不已。最让她痛苦的,便是她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三门中的一份子:道貌岸然,心机叵测。
这是她对自己的评价,她也知道这是命运的必然。她身体里流淌着祝家的血,便注定不可能独善其身了。好在她身体里还有一部分木家的血脉,这是唯一能宽慰她的事情了,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有理由不是那么糟的。
她有时很羡慕贺连璧,羡慕她十四岁时便成了雁门堂的堂主,不必再受人控制;羡慕她不必勾心斗角、步步筹谋,爱憎都是那样分明;羡慕她可以那样纯粹地对一个人好,纵使这个人在立场上是她的死敌。
“阿贺,阿贺,我怕是会伤了你。”
祝秋只能在泥潭里挣扎着,期待有一日可以主导这个泥潭。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脱这个泥潭,可就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逃脱是没有可能的,她既姓了祝,便不可能逃了。
“祝姐姐……”屋里突然传来贺连璧的轻唤,祝秋一下子被唤回了神,微微撑起身子向外看去,只见贺连璧正蹑手蹑脚地向这里走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休息?”祝秋问着,向床榻里挪了一挪,给贺连璧留出了充足的空间。
贺连璧十分熟练地躺进了被子,又拱进了祝秋的怀里,轻轻拥着她,困倦又疲惫地道:“我习惯和你睡在一处了,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傻丫头,”祝秋不禁轻笑,伸手理了理贺连璧鬓边的碎发,“你这样,日后离了我,可怎么办?”
“我把你打包带回我雁门堂!你每日也不用做别的事情,陪我睡觉就好。”贺连璧闭着眼轻笑着,把祝秋抱得更紧了些。
祝秋微微一笑,轻轻吻了一下贺连璧的额头,似有无限眷恋。她知道贺连璧说的是不可能实现的玩笑话。
“阿贺,”祝秋开了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贺连璧只是闭着眼,在祝秋怀里轻轻蹭着,答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不,我不是,”祝秋心中暗道,“我一直都不是。”
“姐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贺连璧见祝秋没多大反应,便睁了眼,眨了眨眼睛看着祝秋,认真地问着。
祝秋想了想,微笑着答道:“没什么,只是想听你夸我。”
贺连璧听见,一下子来了精神――祝秋是极少这样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诉求的。她忙一把抱住祝秋,嘴里不停地说着夸赞她的话:“你美冠三门,不对,美冠全江湖,又善良体贴救死扶伤,不计前嫌广纳贤士……你聪明智慧美丽温柔,那些传说里的神仙都不及你一分一毫!而且,”贺连璧说着,笑了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对我特别温柔,每回夜里和你在一起,我都仿佛要升仙了。”
本来听她前面那些话时,祝秋心里是很沉重的,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溢美之词。可到后来贺连璧却忽然冒出了那么一句,她一个没忍住竟笑出了声:这小丫头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你要充分肯定你自己!”贺连璧脸色微红,却强装镇定,又趴进了祝秋的怀里。
“你就不一样了,”祝秋笑道,“小孩子家没轻没重,怕是练武的力气都用出来了。”
“放心放心,我会改的,”贺连璧说着,手开始不老实了,“要不再试试?”
“罢了,”祝秋微微笑着,按住了贺连璧不安分的手,“今日实在是累了。”
贺连璧果然乖乖地停了手,只是抱着她,一动不动。她叹了口气,又开口问道:“祝姐姐,我觉得我可能会早点离开这里。”
“为何?”祝秋问着,心中有些不舍。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就这样提出来,她还是有些低沉。
贺连璧便把遇见陈九的事说了,末了,补了一句:“希望金堂主不要为金钱所惑。”
祝秋一时沉默。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可她如今已无法想象没有贺连璧的生活了。一想到她以后又要过上那不见天日的生活,在泥潭中苦苦求存,她便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阿贺。”祝秋开了口,她很想说一句“我舍不得你”。
“怎么了?”贺连璧问。
“……你压到我头发了。”
第27章 婚礼
日子一天天过去,木晖的婚期近在咫尺,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妥当。陈九那边也传来消息,说不知为何,金苍仍是不肯放人,不论给多少钱都没有用。贺连璧总算松了一口气,金苍还算是靠得住,没有不顾自家少主的安危收钱放人。
她听说这个消息时,正坐在祝秋身边,心里一下子就乐开了花。但她只得暂时按捺住,等到传消息的绿蕊走后,才一把扑倒了祝秋,十分兴奋地对祝秋笑道:“我可以多陪你些日子了!”
祝秋莞尔一笑,道:“好。”
这些日子,祝秋的行为举止还是那么奇怪。她动不动就要去找祝纬商议事情,让贺连璧独守空房。贺连璧没有祝秋陪着,日子无聊的很,只有白日里在木府闲逛,夜里再偷偷摸摸爬上祝秋的床。
谁能想到,她堂堂暗影少主,如今最擅长的事竟成了爬床呢?
不过她还挺喜欢的。
祝秋依旧是心事重重,贺连璧能看出来,祝秋这些日子一直是强颜欢笑。贺连璧依旧没有打探出祝秋的心事,她实在无法,唯有每日里陪着祝秋、给她解闷儿。
眼看着木晖婚期越来越近,木府上下都忙昏了头。贺连璧悄悄观察着木府中人,只觉得这些人着实有趣。秦氏这些日子也没再对祝秋冷嘲热讽了,她也实在是没那个心思了,一边要操心儿子,一边要担忧外甥。木清看起来依旧是威严又慈爱,和和气气的,每日里不是会见前来拜访的客人便是读书品茶,家务事都是秦氏在操劳。木晖倒是乐得自在,老实的很,木讷的很,似乎表哥被掳走与他无关,自己的婚事也不用他操劳,他只需要埋头医书,等着娶亲就好。
对了,还有吴文巽。吴文巽似乎是被木府婚嫁的气氛触动了,又开始三天两头来找祝秋,明里暗里提到二人的婚事,这实在让贺连璧头疼。祝秋的反应仍是淡淡的,全做不知,仍然像旧时里一样相处,但话里话外却还有着回避此事的意思。
看到祝秋的做法,贺连璧很是开心,但还是免不了在吴文巽背对着她二人离开的时候对吴文巽的背影做鬼脸。对比,祝秋十分无奈,只得对着贺连璧宠溺地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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