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深抱着周聿铭去送医,到了医生那里也不舍得松开他,紧握着他尚且完好的指尖。他始终眉头紧锁,脸色愁苦,只说了一句话:“我们非得这样子下去不可吗?”
周聿铭没有回答,不想,亦不能。赵深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轻轻抚弄着膝上的一只猫儿。他的手心和怀抱都无比温暖,尽管周聿铭心头满是防备,还是忍不住在他给予的温暖里沉沉睡去。这只不过是打个巴掌给个枣,他本就明白,但这枣子如此甘甜,是伊甸园的禁果,而他不过是个荒芜沙漠里苦苦跋涉的旅人。
赵深带他去了T城。全新的城市,却也没有全新的开始。赵深收敛了昔年放浪的形骸,开始认认真真经营起自己的事业。家里人极少管他,但老爷子一反常态,给他送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漂亮男孩。年纪轻轻,面容干净,肉体火辣,有足以挥霍的青春和以假乱真的演技。
玩玩可以,不要动真心。他的爷爷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可比玩弄一个人麻烦得多,何况他们不会有结果。
一个曾经动手杀他的人,有没有可能爱上他?前程似锦的赵大少又能和一个男人过上多久?
没有答案,没有结果。
赵深长跪于地,地面的引力太大,他的身体在下沉,眼泪也无法遏制地下落。他说,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一切都由不得我。
他不敢承认,却也无法割舍。他的爷爷在这个年纪已算得上开明,鼓励他看开,学会自我克制,做自己感情的主人。一个成熟的男人,应当有所决断。
第十九章
赵深的身边总是狂蜂浪蝶无数。横竖这世道只要有一个财字,便自有无数美色趋奉。有个男孩子特别乖巧可人疼,被欠了高利贷的家人出卖了,无处可去,便一心只跟着他,他于是对这男孩也很好。男孩得了宠,也渐渐胆大起来,有天专门跑到周聿铭那里去说,我很喜欢他,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那时节赵深刻意地冷淡周聿铭,所有人都没拿他当一回事,新人可以径直冲进他这个旧人的房间,一路畅行无阻。可那男孩偏偏觉得赵深在意他。赵深给每个情人都买了一套房子,可只称回周聿铭那里去是回家,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男孩扑到他跟前说:“我喜欢他,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周聿铭手里的书都惊落了,他看了那稚气而执拗的少年一眼,突然笑起来。
赵深推开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周聿铭的笑声,他笑得很开心,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很讽刺,可同时也带着痛楚。他侧过头看着百叶窗缝里一线一线的阳光,笑出了眼泪。他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赵深就是这种人,可以在他最窘迫的时候伸出援手,也可以为了报复而侮辱他残害他,高兴的时候会抱着他亲吻,从早到晚黏在一起不撒手,但生气的时候就会把他当奴隶呼来喝去,不留一丝颜面。
他早该习惯。所以在他的情人打上门来的时候,他在屈辱之余不应有一丝难过,否则就是他自找的难堪。周聿铭眨了眨眼睛,泪珠子从弯弯的睫毛上掉下来,他以一贯冷淡的口气说:“我想你大概是弄错了什么。我和他没有关系,非要说也只是肉体关系。至于你说的喜欢之类的东西,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可能。我每天坐在这里都在数,我们这段关系什么时候会走到尽头。”
赵深站在门外,木愣愣地瞪着眼睛,看起来像个傻子。或许他就是个傻子——周聿铭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之间,起源于罪恶,延续于错误,必将终结于未来的某个日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他就是想不明白?
房间里布置得很是温馨,同室外那些华美得不近人情的陈设相比,多了些居家的风味。墙壁上挂的相片是两个人的,看得那闯入的男孩心里一阵发酸:赵深平时哪里愿意跟自己的床伴留影。屋宇下焚着沉静的香,那宁神的香气也沾在周聿铭的衣袖上,这同样颠覆男孩的认知。赵深说过,他只喜欢干净的人,他厌恶所有的气味。他身边的人如白纸来,如白纸去。
周聿铭猜不透他心中那些幽微深婉的细腻心思,扭过头来说:“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和你没有什么区别。你想要什么,去求他,别来求我。不过看在你这么年轻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他的面容也十分年轻,笑起来却平添几分苍老,那种属于少年人的轻松明亮,已经离他而去很久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门锁应声而落,赵深推门时说:“我也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他脸容苍白,嘴唇乌青,仿佛生了大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周聿铭看见他时也有几分吃惊,目光在他和那男孩身上转了几转,最后开口:“我哪里配评价你?”
任赵深再是如何疯狂地瞪视着他,他也不惧不退,紧闭的双唇锁着不愿出口的话。赵深的眼睛从炽亮到黯淡,仿佛经历了一个行星从诞生到熄灭的全程,多少壮美的故事在其中灰飞烟灭。
男孩子吓得浑身发抖,赵深终于分了他一半目光,斜斜地刺过来,初冬的雪一样薄且冷:“看来他很有自知之明,而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赵深挥开扑上来要牵他衣角的男孩,冷冰冰地说:“早知道有今天,我根本不会给你这样的错觉。”
男孩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周聿铭想扶起他,但赵深直接叫人把他拖了出去,不许他弄脏这个房间。但那哭声如此凄厉,叫得他的脑子都要崩开了。
许久之后他听见周聿铭说:“你真是个薄情的人。”
赵深给了那男孩双倍的分手费,安置了工作,但再也没有见过他。从前的情人也都断了。他的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但他们之间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情投意合——赵深知道,那是因为他们中间还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他对周聿铭温柔的时候,周聿铭想到的是一个比他更温柔的人;他对周聿铭恶劣的时候,周聿铭想到的还是那个能够安慰他的人。他身陷怪诞的僵局之中,他恨。
“你是不是还想着舒云棋?”欢好时,他无法克制地自虐地问。
没有回答。他扼上周聿铭的脖子,冷冷地笑了笑,然后更深地进入他。
“可惜你永远等不到他了,你不配。”
赵深曾经想,他们会不会就这样过一辈子,纠缠,绝望,冷情。但命运总是叫人措手不及。
他的父亲向来春风得意,可也有老马失蹄的一天。他官场遇上风波,幸好及时转舵,逃过一劫,为了笼络与攀附新人,便打上了自己儿子的主意。
联姻。
这个词摆在赵深面前,让他一阵恍惚,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没想到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境里……他已经丢掉了所有可资利用的借口。
对象是他认识的人,容貌与才识俱佳的官家小姐,同时也是他的学妹。他对她十分欣赏,也从未掩饰过这份欣赏。可欣赏与喜欢这二者之间相差何止天堑。他琢磨了一会儿,想象着将来他和这个女人携手度过一生的场景,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
“我为什么要去重蹈你的覆辙?”
他丢下话就走,不给自己的父亲留情面。别家父子旁人看来如何客气,内里都存着一份血浓于水,他们却是勉力才维持住客气的表象,骨子里实已生疏如陌生人。
他父亲兴许是气昏了头,又或者是早就生了这样的心思,竟让他那个外室所出的儿子赵阙去追求原本想订给赵深的庞家小姐。哥哥风度翩翩,弟弟却流里流气,又痞又混,庞小姐嫌恶得不行,一面儿对着弟弟不假辞色,一面儿又对着哥哥暗送秋波。她既然断不了对赵深的心思,赵家人便不可能再放过他,催得一日赛一日的紧。赵深和周聿铭在一起的日子,也仿佛是过了立秋的蝉,惨惨戚戚,大限将至,时日无多。
赵深在夜里将周聿铭推醒,掐着他的肩,盯着他那双清皎皎的眼睛问他:“如果我结婚了,你……会怎么想?”
周聿铭侧头看着他。咫尺之下,赵深的每一根睫毛都纤毫毕现,他看得清那眉宇间拧紧的忧愁和眼里小小的微光,那光芒的尖刺在他心脏里轻轻扎了一下。他说:“你会放我走吗?”
赵深沉默良久,最后说:“不。”
“那我还能幻想些什么?”周聿铭转过身去,再一次闭上眼睛。
夜色凉如一匹绢子,滑滑腻腻地裹着人。赵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忽然俯下身去咬周聿铭的后颈,蛮横不讲理得像出笼的野兽,眼中流血,循着气味认人。他的双臂绞缠住周聿铭细瘦的腰肢,嘴里含含糊糊地泄出气声:他说不,永远不……
一滴泪自周聿铭的眼角渗出,湮灭在枕巾密密麻麻的经纬中,无人觉察。
赵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可先出招的人不是他,是非他不嫁的庞家小姐,庞美羽。那天早上周聿铭依习惯去网球俱乐部打球,一到场地上就望见一个姿容婉丽的年轻女孩笑盈盈地等在那里,她举止优雅,自是大家闺秀风范,同出入这俱乐部的其他女孩别无二致,神态却如小家碧玉般楚楚动人。
相似小说推荐
-
影帝受到了惊吓 番外完结 (八千楚翘) 2017.5.11完结 6.13更新番外完一觉醒来,甚是悲催。影帝穿越了,原主有“修真界泥石流”之称。泥石流...
-
化道 (墨舞红纱) 晋江2017-05-14完结对于已经大四了的沈书昱而言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安安稳稳地拿到**书然后找一份自己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