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见愣了一下,复又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昨天晚上大妈的一番激情却不悲情的即兴演说,按理说这种自然流露的情绪比采访更真实,何况当时还有摄像机架在墙上,如果能继续问下去,不失为更好的素材。
但他很开心王所安能够发现问题,能够发现问题就说明有进步。
王所安莫名觉著好像看到了顾从见眼镜框上光芒一闪,切切实实地看到了镜片後顾从见弯起的眉眼。
顾、顾面瘫笑了!
王所安一阵晕眩,自动替换成了一只黄鼠狼在朝他笑。
顾黄鼠狼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回去给你讲,你要学的还很多。”
王小盆友真心没有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顾从见心情好像忽然间开阔了,悠悠然看了会儿风景,直到司机师傅发动车子叫他们上车。
王所安还有些晕晕乎乎,直愣愣地往车子方向走,沿著山根儿走的时候蓦然听到头顶响起轰隆隆的巨响,他茫然抬头看去,只觉脸上被碎石打得生疼,没等反应过来自己就被用力扑倒在地上,仅数步之遥的车里还有惊恐的喊叫。
头脸被灰尘蒙住,头发都成了灰色,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忽然想起了什麽,身上还压著重量,懵然转回头去,但被压得太紧,看不到身後人的脸,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顾从见的手捏得越来越疼。
顾不上自己灰头土脸,反而龇牙咧嘴道:“顾、顾导,轻点,疼!”
肩膀慢慢被松开,可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顾从见起身,抬头一看车里三个人跑了过来正围著他们团团转,只听刘璇跪在地上焦急道:“顾导您忍著点。”
王所安脑袋又是一懵,抓住刘璇的手急声道:“顾导?”
肩膀又被捏了一下,顾从见淡定的声线有些发颤:“没事。”
王所安心下更慌乱,却又无能为力。
顾从见在众人的帮助下缓缓翻过了身,王所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身一看眼前一黑。
顾从见的左腿被山顶滚落的大石块生生碾压过去,裤腿一片鲜血淋漓,幸好还有知觉,所谓的只觉就是疼,但顾从见像受伤的是他人一样,不吭一声,只是额角渗出汗珠,和脸上的灰土混在一起,和稀泥似的更加狼狈。
顾从见上半身窝在张恒怀里,瞥了眼王所安,又移开,淡淡道:“没事。”
这个时候,最冷静的还是他。
司机打了救护车电话,然後就是等待,刘璇不停地在安慰顾从见,顾从见闭了闭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几下,抓到的只有空气,最终颓然地摊开手。
王所安跪在他身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顾从见被抬进救护车,王所安紧接著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对刘璇道:“我和张恒去医院,你先找个旅馆。”
刘璇在两个人脸上看看,又看了看蹙著眉心的顾从见,点点头:“我就在前面的县城找个旅馆,电话联系!”
顾从见眼前有些模糊,明明眼镜还架在鼻梁上,他努力保持清醒,却连晃脑袋的力气也没有,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只能任由别人把自己抬来抬去,王所安一直扒著床沿,像只担心主人的金毛犬。
顾从见想笑一笑,但抬不起嘴角,只能握住他搭在床边的手,眯著眼睛重复道:“没事。”
然後合上了眼睛。
王所安愣了愣,瞪大眼睛看向在顾从见左腿那里捣鼓的医生。
医生是当地人,带著方言的普通话让人听著不甚清楚,医生怕病人出什麽危险,抛下剪了裤腿的裤子急忙上前看了看,做了几个简单的检查,也愣了,抬头对等著答案的王所安说得尽量简洁些:“昏了,疼昏的。”
王所安眨眨眼睛,低头看著握著自己手昏倒了也不放开的人,不由得回握住。
医生做了简单的处理,一边不可思议道:“居然连一句疼都没喊,这人不会疼的麽。”
张恒坐在车子角落里,闻言一抬大麽指:“不愧是头儿!纯爷们儿!”
王所安强忍著没骂回去。
不会疼的话,还会疼昏吗?
但是他居然不喊疼,宁可昏过去也不喊。
王所安忽然觉得,顾从见远不止一个“好人”。远远不止。
顾从见被推进了手术室,连麻醉剂都省了,几个小时後送进了普通病房,张恒跟著医生去拿病例,王所安进了病房陪护。
顾从见的眼镜在昏过去之後就被摘了下来,王所安看了看他被高高吊起的,打了石膏上了夹板缠了绷带的左腿,再看看他眉头紧锁的脸,总觉著他有点陌生,又有些可怜。
原来黄鼠狼,在睡著的时候,也像小狐蒙一样可爱。
不过黄鼠狼本身长得也蛮可爱的。
他被自己的比喻逗乐了,趴在床边一直守著顾大导演。
顾大导演好像铁了心要休息够本似的,睡到了晚上还没有醒转的迹象,晚上十点多王所安的手机忽然响起,他对张恒使个眼色然後出门,掏出手机一看,脑袋一晕。
是秦君斐。
他看著屏幕来显,口干舌燥,手足无措。
电话固执的响,王所安咽了口唾沫,手指微颤,按下接听键:“秦、秦老师……”
秦君斐没客气:“你在W镇麽?”
王所安一怔:“你怎麽知道?”
“我给顾老师打电话,没人接,问了电视台的人才知道你们有事耽误了。”
“嗯”王所安没打算瞒他,疲惫地坐在走廊长椅上,叹气道,“顾导受伤了。”
“哦,”秦君斐突然静默了一瞬,然後似是不经意的小声道,“我也在医院呢。”
王所安心中骤然一紧,刷地站起来,颤声道:“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紧张有好感的人的身体,是本能。
“没什麽,”秦君斐笑笑,“胃疼,打点滴呢。”
王所安絮絮叨叨:“不要总是吃辣,对胃不好,多喝热水,少喝牛奶……”
秦君斐干脆地打断他:“你要不要来看我?我也在W镇。”
“啊?”王所安呆住,透过窗户往顾从见的病房看去,看到张恒在里面昏昏欲睡,却终究压抑不住内心的跳跃,嗫嚅道,“你、你一个人?在哪里?我去……看看你?”
语气中夹杂著小心翼翼。
秦君斐轻笑道:“太晚了,还是不用了。”
“不晚不晚,”话一出口,急切的声音让他自己都觉得尴尬,“额,我是说,没有关系。”
秦君斐不再推辞,报了一个小诊所的地址,然後嘱咐他路上小心,顿了顿问道:“顾老师一个人可以吗?”
“他不是一个人,有人陪著。”虽然这个人不太靠谱。
“嗯,那你小心些。”
王所安心花怒放,收了线推开门,因为太过开心都忘记了压低声音,进了病房却看到刚刚还在打盹的张摄影正收拾自己的背包,後者见他进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後用气声对王所安说道:“刚才刘璇来信息,说住宿出了点问题,让我过去看看。你一个人留在这没问题吧?辛苦了。”
王所安抽抽嘴角,心情瞬间down到低谷,在心中咆哮:有问题有问题绝壁有问题!
但他没咆哮出声。
张恒背上背包拍拍他的肩膀,一股子“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意思。
王所安目送他出去,然後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内心开始纠结。
顾从见是为了救他腿才被伤到,医生的意思也是将来可能会留下点小问题,所以留下他一个人在病床上自己良心上过意不去。
不过……他找理由推脱,看这个架势他今晚是不会醒了,自己出去,在天亮前回来,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在心底肯定了自己的答案,拿上背包,临走前又折回来给顾从见掖了掖被角──山里的晚上还是很冷的──一边在心底默念道:“顾导,你可要醒的晚一些,这可是事关你下属我的下半生幸福啊!”
默念完他这次想起小声了,看了眼新换的一大瓶点滴,赞赏了护士的尽责,不用陪护去叫才想起换新的,给了他更加完善的理由抛下恩人追情人。
悄悄走出病房,悄悄关上了房门。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咀嚼著心上人的名字。
秦君斐,君斐。
君子斐然,真好的名字。
他笑得开怀,把昏暗的病房留在身後,病房里还有暗灯亮著,好像在郁闷的告诉他,他的心走反了方向。
第13章
小诊所离顾从见所在的医院不远也不近,不过在当地百姓中还是比较出名的,王所安问了问前台的接待护士,没费多长时间就了解了诊所的所在地,不用拐几个弯,但是还是要走上二十分锺左右。
王所安精神焕发,一副去征服魔王大BOSS的热血少年样,背著背包雄纠纠气昂昂以跨过鸭绿江之势跨过必经的一条无名小河,再直走五百米左右,到了诊所前。
他停下脚步,手心出汗,内心狂跳,十分紧张。
他考虑了一下,拿出手机给秦君斐拨过去,尽量平复下心情,说自己到了。
秦君斐在电话另一边笑了笑,说了楼层和房间号,还说了句:“……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