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顾从见很有责任感,给大学生的作业写评语这种事,估计只有他做得出来。
挨到快下课,他从办公楼出来去第二教学楼找祝青颂,祝青颂从来不会压堂,更令学生爱戴的是他甚至可以提前放学,所以看到顾从见出现在门口,就大手一挥:“猴崽子们下课!”
大二影视导演班一共27个人,表演课有三位老师教,他这一组一共十个人,是最多的,男生七个女生三个,男生闻言跟老师道个别,再问候了一声顾老师,然後一溜烟儿跑没影,只有周灏被祝青颂拎著後衣领死活挣脱不得,三个女生收拾完剧本道具,笑嘻嘻的向两位老师道了别,又问顾从见道:“顾老师我们下周上课吗?您身体怎麽样了?”
顾从见觉著三个女生的眼神有点怪,小兴奋中带著令人无法直视的邪恶诡异,流连在他的下半身,他尚不知道有两个字可以搭配在一起的,叫做“腐女”。
他下意识地看向祝青颂。
祝青颂淫荡一笑:“宝贝儿,这麽快就下床了?身体不舒服可以晚一点来的。”
顾从见道:“约的是中午。”
“啧,”在学生面前也装不出高尚的祝老师一撇嘴,斜睨著三个女生道,“还不走?等著搭景干活?”
三个女生拖拖拉拉走掉之後,门一关,走廊里立刻爆发出狼嚎一般的笑声,连带著“卧槽又有新CP了”“我就知道这俩人不简单”之类的嚎叫。
“……”顾从见转回头,面无表情,无视掉各种挣扎的周灏,问祝青颂道,“你跟他们说了什麽。”
祝青颂洒然一笑:“对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马挽救你的名声而已,不用感谢我~”
祝老师对秦先生的厌恶程度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顾从见不知道校园里他和秦老师被YY得下线都成了无底洞,但不代表他这个编制内的老师不知道,为了维护朋友的名声,他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的名声。
……这麽看来,祝老师还是很高尚的。=。=
顾从见对此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祝青颂搞了什麽鬼,於是下意识认定和自己没太大关系,转移话题道:“什麽时候开始?要先大致走一遍,我还不太熟。”
祝青颂一跃而起:“啊,我还没吃饭,好饿。”
一直被当做空气的周灏终於找到了气口,跳起来自告奋勇:“我去给您买午饭!”
祝青颂熟门熟路地勾住他的後衣领,冷笑一声:“让你去买?老子这个中午饭就永远甭想吃著了。想跑?也不看看跟谁耍心眼!”
周灏欲哭无泪,欲向相对而言比较正常的顾老师求助,谁知顾从见根本不瞟他,最後再一次的沦落为祝青颂的移动钱包。
在白吃白喝这一点上,祝老师从不会有身为老师的自觉。
顾从见没跟著他们去食堂,借口“吃过了”和“先自己对著原片走下调度”,婉拒了祝青颂“有人买单不吃白不吃”的精神境界的语句具体化。
门关上了之後顾从见先把窗户打得更大了些,光线投到地上的平行四边形影子立刻变大了。
B市虽然处在北温带,但是是绝对没有春秋这两个季节的,天气像嗑药了似的抽风,昨天还要穿长袖披外套今天立刻背心都嫌热,只有过堂风能稍微缓解下教室的闷热。
转眼已经毕业十多年,顾从见环顾四周,满眼熟悉又陌生。
表演课的教室是功房,顾名思义,练功的房间,在这所以戏曲见长的院校里,最大的功房都是无条件供给戏曲表演系的学生的,还有几间特供给舞蹈表演系的学生,影视导演的名头听上去好听,但其实还是蛮受歧视不公的,这点顾从见深有体会。
而现在影视导演系的表演课也是在这间整个二教最大的功房里上课,可见祝青颂混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大功房的标配是,一桌五椅、三个景片、一个三层台阶(专给戏表的)和一个立能当桌躺能当椅的立方体。大致和顾从见上学的时候没太大区别。
他一一摸过还摆成学生作业需要的布景的桌椅,红漆漆的颜色和印象中并无二致,但他知道,都是换了新的了。
门的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是由两面镜子拼起来的,中间还有明显的接缝,正好一面墙的面积,镜子也许换了新的,但是它们都长得是一个样子,而里面映出的人影,却早已不再是青涩稚嫩的少年。
以进门为正方向的右上角落摆著一架钢琴,镜中的身影从正面变成了侧面,然後缓缓向前走去。
琴盖是开著的,应该是课间有学生弹来玩,这是不论哪一届学生都会干的事,打开的琴盖像一张黑白照片中张开的大嘴,露出两色整齐的牙齿般的琴键,吞噬的时间好像一瞬间被吐了出来,顾从见轻轻按了一下C调do。
音色有些偏差,好像很久没有调过音了。
这只琴键像是记忆闸门的开关,开关被打开了,於是顾从见想起那个时候,也是春末,但还没有现在这麽热。他穿著长衣长裤,秦君斐则套著半袖,两人中午趁著戏曲表演系的同学出去吃饭没有锁门,鬼鬼祟祟的偷溜进来,给表演作业想调度动作,因为大教室比较施展得开,一些问题在大的舞台上一目了然,修改完不妥当的地方後在那些同学还没回来前溜走,晚上在小功房里给自己的表演作业排练,一一纠正同组演员中的错误,包括一部剧本的删减,包括一句台词的音调,有搞不清的问题就跑去找祝青颂,虽然最後的结果是要请他吃一顿拉面外加被鄙视。
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忙,但是很充实,尤其是身边有秦君斐,有祝青颂。
大二下学期是最後一学期学习表演,期末还有一场整部戏的在学校小剧场的汇演──这已经是学校最重视的体现了,大剧场只有在学校在B市有戏曲公演前,先免费为本校演出时才会用。
勤奋如顾从见自然十分重视,虽然男主角不是他,而是秦君斐,但他依旧努力,因为老师讲过,在舞台上没有主角,每个人都是主角。
有一幕是他和秦君斐的对手戏,两人照旧溜进大教室,那天顾从见情不自禁,伪装成排练很成功的样子狠狠拥抱了秦君斐,把秦君斐撞得踉跄後退数步,後背撞在了钢琴上,顾从见用自己的手背给他垫著後背,然後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吻的力道是轻还是重忘记了,但是他还记得吻落下时,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
没错,他那时候爱著秦君斐,爱得无法自拔,却又无人可诉,找来祝青颂也是欲言又止,他只是惯性的不想把弱点暴露给他人而已,不论倾诉对象是谁。
那天的阳光很清澈,秦君斐也是十分高兴排练成功,立刻回吻了回去。
顾从见松开怀中匀称的身体,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脸有没有红。
他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又想,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而如今,他已经可以把弱点暴露在祝青颂面前。因为弱点被划破,伤痕早已结成了茧,很硬,谁都伤不到了。
但也只能是相熟如祝青颂。
第17章
沈浸在回忆中的顾从见不自觉笑了笑,抬头只见窗外阳光正好,经年不变。
才转身门就被大大咧咧地推了开,俩人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进来,下一秒祝青颂从周灏的连衫帽里掏出两张鸡蛋饼,把其中一个抛给周灏,一边唠叨:“真是的看门大妈太没眼色了,我这张脸都刷不进来,一点吃的都不让带进来……”
顾从见默默不语,心想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这规矩了好吧!
周灏早就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事以後我们穿连帽衫就解决了。”
祝青颂一把拍在他後脑勺上:“臭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明明是你教的!”
啪又是一下:“你敢顶嘴?”
顾从见:……
顾从见咳嗽两声,抓过吵架到忘我的师徒的注意,然後道:“我先看看,你们吃完再说。”
说著拿过了周灏的笔电,让他输了密码,然後上网调到那一段。
祝青颂说的是《伊丽莎白》里长大的鲁道夫和死神的一场对唱,德语名字是《Die Schatten Werden Langer》,很经典的唱段,有很多版本,德、英、日,还有荷兰语版本,当时是校庆,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班里有喜欢音乐剧的女生特意让国外的朋友寄回了录像,92年维也纳官摄版,录像没有中文字幕,是那个朋友一句一句翻译过来,写在了纸上寄来的。
大概20分锺的节目,大家最後民主投票,选择了从《Die Schatten Werden Langer》一直到鲁道夫自杀这一段,女生们被死神的妖豔迷得七荤八素,这个角色理所应当的落到了秦大美人头上,而顾从见,以表演课组长的身份和唱得不错的高音得到了鲁道夫的角色。
顾从见脸红了,因为里面有死神和鲁道夫嘴对嘴亲吻的镜头。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单纯,只是接吻而已,就会脸红。
现在,即使是偶尔找床伴上床,也只会例行公事般的耕耘完就说再见。脸红?那是什麽?能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