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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声音有毒 (微我以酒)


  温钰只仰头瞧着他像个孩子似的淘气模样,心中一片欢喜。
  “树种种下了,”晏清江遥遥站在树上,低头一手提着香囊的挂绳,小指还舍不得似得偷偷在香囊上轻轻刮了刮,垂眸问温钰,“香囊......还你?”
  温钰正想让他将香囊扔下来,他接着,猛然听他这么一语,话到口中却顿了顿,温钰仰头跟他对视半晌,抄着两手冲晏清江笑着道:“不用,送你的,你留着吧。”
  晏清江闻言眉眼眯成了一条缝,梨涡深陷,他孩子气地将香囊在身上连连比划,最终系在了腰间。
  他抬眸笑着对温钰拱手道谢,温钰这才懵然忆起,沁如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哥哥,这香囊依照京里的规矩,是要你亲手送给未来嫂嫂定情的。”
  温钰登时就僵了,他半端着手臂在空中,尴尬了只一息,便又打从心底莫名开怀起来,他仰头正对晏清江,遥遥下拜,洒脱地扬眉一笑,故作神秘轻声道:“嘘,这可是我俩的秘密,你可千万别让莫长老知晓。”
  晏清江一怔,他细瘦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从香囊上拂过,垂眸浅笑,点了头。
  温钰只觉那一笑,唯有一句诗形容得贴切,那当真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注2)
  *****
  温钰趁没惊动莫中天,又乘了晏清江的凤凰离开。
  他这一趟绕了远路,晚了半月才回京。
  温钰赶在宵禁前入城,顺着后门溜进了府,一路避开仆人,摸着小道掀开了他卧房的窗户进屋。
  贺珉之心思细腻又多疑,不愿人知晓他招揽了仙士在炼仙丹,又连这被他塞了一屋眼线的宅子亦信不过,嘱咐温钰定要将局布得妥帖,不能为外人探得他所踪。
  *****
  第二日大早,病症反复发作、闭门不见客已一月有余的司天监温钰,总算病体痊愈,销假归朝。
  司天监按律无要事启奏可不上朝,故早朝后,皇帝召温钰于御书房觐见,体恤问话。
  温钰将找齐的药草呈给贺珉之,一语不发垂手立在御案前。
  贺珉之也是见惯了他这副沉默相,他坐在御案后,头也不抬,边批阅奏章边说道:“温卿长途劳累,辛苦了。”
  温钰答道:“臣不敢。”
  贺珉之就知他会这么说,他将手头那份奏章批完合上,拿在手上朝温钰示意,仰头带着惯常那种让人看不透的笑容,慢悠悠地问了句:“温卿神机妙算,可知你离京一月,朝中出了何
  事?”
  温钰虽为正四品司天监,却并未身担要职,亦无实权,每日不过坐在司天台看书喝茶、白领俸禄,天文、算历、三式、测验、漏刻皆不用他管。
  皇帝这么一问,显然问题的答案与司天台管辖之事并不重合。
  温钰眉头不由一蹙,贺珉之眼神凝在他脸上,似笑非笑。
  温钰垂眸敛目,顶着他一身帝王威压气势,默然抬手掐指测算,他点指速度由快到慢,末了右手慢慢蜷缩握拳。
  温钰脸色苍白疲累,额上沁出冷汗,他虚虚闭了闭眼再睁开,身形一晃,虚弱得似乎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贺珉之轻笑出声:“看来温卿是有结果了?”
  温钰嘴唇动了动,一撩衣摆直接跪下了,他入朝几月,虽已熟识官场作风,言语间却仍不愿将一语说出三五个弯,直白便道:“臣无能,臣虽担神算之名,却不得窥视天家之事。立储之事、太子人选,乃受陛下真龙天子决断而生,臣无权勘算,还望陛下恕罪。”
  “哦?”贺珉之身子一斜,往宽大御座一侧靠了过去,眼珠一动,闻声又问,“那单从几位皇子命格、面相来看,温卿又属意哪位呢?”
  温钰撑在地板上的双手不由颤了颤,他从入朝为官第一日起,就妄想避开一切权利争夺,他垂首思忖了片刻,终于说道:“各有千秋。”
  贺珉之闻言一怔,猛然大笑起来,他一手不住拍打御座扶手,直笑出了眼泪。
  “温卿啊,你真是......”贺珉之笑不可抑地摇头,“嘴巴真是紧啊。”
  温钰头越垂越低,不由屏住了呼吸。
  “退下吧,”贺珉之抬手擦拭了下眼角的泪,瞧着温钰起身冲他拜了一拜,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话音陡然一转,对着他背影不轻不重道了句,“你妹子也到该嫁人的年纪了,你这当兄长的可要擦亮了眼,莫帮她挑选错了人。”
  温钰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抬脚出门的腿登时就僵在了半空——贺珉之果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
  温钰从御书房出来,一幅心事重重的摸样,他抄着两手低着头,沿着回廊转来转去转错了路,待他察觉抬头,却正好瞧见有人穿着身天青色的长袍靠着廊柱冲他笑。
  那人正是他瞒天过海带回来的任沧澜。
  “温大人,”任沧澜笑着冲他作揖道,“病体安泰?”
  任沧澜年已过百,却仍是一副少年容颜,他性子肆意潇洒,却又受得了拘束,在官场中混得格外如鱼得水,是个颇为矛盾的人。
  他站没站相,模样懒撒,一肩高一肩低,连两条冠带都甩在了脑后,脸上笑容促狭,显是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与他道家高人身份全然不符。
  温钰躬身回礼,却对他说了句:“你怎么入宫不穿官服?”
  “官服太丑,”任沧澜两手一抄,仍摆出副慵懒模样笑着道,“横竖陛下都由着我,你就别操心了。”
  “莫要太张狂。”温钰皱眉,下面的话却被他咽了回去,他心中道,罢了,任沧澜处境比他好太多,没的陪他一同战战兢兢。
  “我自有分寸,你放心。”任沧澜倒也不怪他多事,笑着又问他说,“你可是正要出宫?我同你一起。听闻醉仙楼新近上了几道不错的素菜,不若你我一同尝尝去?”
  温钰将任沧澜带回京城起,就与他刻意断了联系,平日相见亦不过与他点个头问声好,除去月前任沧澜递了拜帖登门求见温钰,他俩私下已无私交。
  温钰正要拒绝,任沧澜上来两步拉住他胳膊,不由分说拖着他便走,颇有点儿无赖的架势:“走吧走吧,就快到饭时了,你就算想拿回家用膳的理由打发我,也得先陪我喝上两杯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宋 丘处机
  注2:
  千树万树梨花。——《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唐 岑参
  好基友上线~~


第16章 第六日(古)
  温钰让他拽着一路拖出宫门,着实无奈,任沧澜却是左一句“一月未见”,右一句“十分想念”,硬生生把他想了一路的拒绝话活活掐死在了醉仙楼的店门前。
  温钰平日提防这提防那,连带着由他亲手带回来的任沧澜也跟着被他排除在外,但他被任沧澜压着肩膀按坐在酒楼雅间里的椅子上时,却又忍不住想,若是他与所有人都撇清关系,岂不是更可疑?
  温钰隐居多年,因着地方偏僻,书也没读多少,再加性子朴实醇厚,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勾心斗角,他总是愚钝地参不透,便只能一概敬而远之,惹不起便躲。
  他这么一想,整个人便放松下来,他在山里养成的村夫性子与任沧澜在水边养成的浪荡性子,也算是能投个三四分的缘,俩人随意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什么山啊水啊神魔鬼怪志趣传说,倒也是开怀。
  再说任沧澜又是个人来疯似的话唠,也不用温钰多张嘴,只要他起个话头,任沧澜就能不带喘气地给他把话题下面的内容补满了,温钰就跟是来喝茶吃菜听评书似的。
  任沧澜除了诊脉炼药看个相的拿手功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个修道的高人,他八婆地给温钰剖析了太医院中各位大人的面相与红尘经历,嘴碎得简直想让人揍他。
  醉仙楼二楼雅间本是清幽之处,却愣是被任沧澜叨叨得胜过了楼下大堂的热闹。
  温钰左耳听他将那些鸡毛蒜皮拎过来倒过去讲得绘声绘色,右耳零零落落灌满了楼下小曲儿的唱词:“两绸缪,意相投,天然一点芳心透......于飞愿,端的几时酬?会语应难,修书问候。铺玉版写银钩,寄与.....”(注1)
  温钰听着听着,莫名就出了神,任沧澜自己说了个口干舌燥,喝了口酒又夹了口菜,仰头却发觉温钰一幅魂不守舍的鬼摸样。
  “诶,我说......”任沧澜话说一半,突然忍不住伸手搁他眼前晃了晃,晃得温钰回神,面色不渝地示意他有话就说。
  任沧澜手托在腮下啧啧啧啧连声叹了几下,还换了个坐姿收回了翘腿,坐出了一股子郑重其事的味道,他手卡在腮下摩挲了摩挲,上下打量着温钰,换了话题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嗓音道:“兄台,你怎么给我去找了一趟药,找回了一脸花骨朵?”
  “什么花骨朵?”温钰莫名奇妙反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调侃,还伸手摸了摸脸颊。
  “桃花骨朵呀!”任沧澜促狭一挤眼,食指敲着桌子边沿,跟着楼下唱小曲儿的姑娘的调调眯眼跟着哼哼,“选西山好处结茅庐,栽花果,人我境番成安乐窝......闲来膝上横琴坐,醉时节林下和衣卧......攧竹分茶,摘叶拈花......”(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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