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叮嘱他说,“明晨要呈与圣上,今日最好能做完送与提点大人过目。”
温钰低头应了一声表示知道,随手翻了翻那几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
那同僚见他答应,又是鞠躬又是道谢,匆匆做了个揖掉头就跑,生怕他反悔似的。
温钰边看八字边沿着回廊准备去找副空的桌案,那同僚也是极为贴心,将三男的生辰叠放在上,与最后那张女子的八字间还拿一张空白纸相隔,第一页下方那同僚已经写上了一列批命词。
温钰翻看完了前三张,嘴角一挑,心道果然,这三人八字一是禄马佩印、一是将星得地、一是辅弼拱主,皆是好命格,这三人十有八九恐都是太子幕僚。
也不知皇帝又想联姻哪家官小姐来巩固太子势力,温钰这样想着,便将最后一张纸翻了上来,只一眼便怔住了,那是——温沁如的八字!
贺珉之果真出手了......
温钰只觉那一刻,似乎突然间就起了风,那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瞬间就灌满了整个回廊。
“温大人?”有人经过见他呆立原地不动,站在廊下轻声试探唤了唤,“温大人?”
温钰闻声回头,冲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您没事儿吧?”那人笑着迟疑道,“我看您似乎不太舒服?”
“是有些......天有点儿凉,可能我穿得少了。”温钰脸色青白难看,嘴唇颜色也不太正常,他故意抖着身子打了个哆嗦,上下牙磕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得进屋暖和暖和。”
“诶好,这天儿是不大好,您慢走,好生歇息吧,您病才刚好。”那人不疑有他,关切地道。
温钰手指收紧,等那人走了,这才将手上攥紧的那几页纸折了几折收进怀里。
温钰寻了处无人用的空桌案,顺了一套笔墨纸砚,拿宣纸包着一兜,又快步回了书阁之中。
他将笔墨纸砚铺在阁内地板之上,研墨润了笔尖,毫不讲究得就势跪趴在地,伏下半-身,将怀中那几张纸取出,照着同僚那一行没写完的批命词,摹着那人的笔迹提笔继续。
温沁如与前两位男子八字的确不合,温钰便如实将“刑冲伤害”这四字写了上去,待他细看那第三位男子的八字时,立时便判断这八成又是那位宋骁的。
他日前坦言相告温沁如,她与宋骁的确有缘,他插手一次显是未能彻底断了他俩缘分,温钰蹙眉咬了咬毛笔后端,思忖了片刻后,果断重新下笔。
他将温沁如与宋骁婚配后好的一面,只用“夫妻相敬如宾,育有一子”来了结,不利的一面则夸大其词地全部归到了温沁如对宋骁的伤害上。
寻常人恐怕批他俩,只会用上一句“虽日支互冲,男命合神或能解除此冲象,逢凶化吉”,而温钰则毫不吝啬地用笔墨将温沁如归为了“克夫”一类。
待温钰再添油加醋一笔将批命词收了尾,这才彻底吁出一口气,今日若是这事务当真由那同僚完成,想必温沁如不久便要嫁与宋骁了。
温钰低头将那三张纸上的字迹吹干,这才又用宣纸将顺来的笔墨纸砚又避开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按原路送了回去。
温钰攥着他的杰作,思忖着那同僚再央求人帮忙也不会胆大到求提点大人,他便依旧摆出平日里那副淡定摸样,寻到了提点大人房前,抬指叩门。
待门开,温钰举着两手将那批好的八字恭敬地递给提点大人,面不改色地信口扯谎:“下官适才遇到一位同僚因夫人待产着急回家,在回廊碰到下官,便托下官将其手头做完的事务转交于大人。”
满司天台就温钰一个闲人,平日里不在回廊晒太阳便在书阁,提点大人不疑有他,接过他手中纸页,道了声“有劳”,便跟温钰互相作了个揖。
温钰待提点大人重新关上房门,忍不住两手合十抱在胸前晃了晃,默默无声地自言自语,抬眼朝天祈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玉皇大帝在上,可保佑此事就此打住,别再横生枝节了!”
*****
打第二日起,温钰日日魂不守舍,他人前依然是一副疏离高远的模样,人后则忐忑得心时刻都能跳出来。他坐在书阁中,手上捧着的书一天也翻不上一页。
直到有一日,正是立冬,满朝野皆在传宋骁宋教军定亲的消息,温钰喜不自禁地一掐指,这才彻底松了气。
他抹了把脸,从书阁颇凉的地板上站了起来,跺了跺气血不通的双腿,脚下虚浮地一路扶着回廊走出司天台。
他抬脚一步一步挪下了台阶,正巧瞧见任沧澜正打他眼前走过,正要拐上街道。
“任沧澜!”温钰头一次主动唤住任沧澜,他不待任沧澜转头,赶紧刻意压了压心头的喜悦,将嗓音又转回到平日的淡然冷漠上,声音刻板地继续道,“多日不见,气候转凉,任大人
身体可好?”
任沧澜转身与他遥遥作揖,表情高深莫测,朝温钰笑得有几分促狭道:“多日不见,温大人气色倒是不错。”
温钰心照不宣地同他回了个礼。
冬月初七,从三品归德将军宋骁下聘。
三月后,二月初十,宋将军迎娶新夫人过门。
又一月,倒春寒终于过去,河水化冻,万物生机勃发,满京城开遍姹紫嫣红,到处都是一片春意正浓的好景象。
温钰那日沐休,晨起披了件衣裳坐在窗前看书,他不喜人伺候,府里下人便也知情知趣,不得传唤便只在前院走动,除了温沁如,便嫌少有人去他那院子。
不料那日一早,有人站在他门前试探地唤了声:“大人,您可起了?”
温钰顿觉蹊跷,他一手将书翻了页,一手随意掐指,他在应答的同时,手指一僵惊诧地瞬间瞠目抬头。
“大人,”来唤他的仆从道,“门外有位姓晏的公子来访,自称是您旧友,你看——”
他话未说完,面前房门已被拉开,温钰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抬脚跨出房门,与那愕然的仆从擦肩而过,连披在身上的衣裳掉了也顾不上捡。
温钰疾步穿过大半个院落,前院的婢女见着他皆是一怔,匆忙行礼。
温钰抬手一挥,脚下不停,却是直接到了府门前,亲自拉开了那厚重的枣红色木门。
大门外,立着一位布袍朴素的秀气公子,他头上拿木簪簪了个歪七扭八的发髻,风尘仆仆地牵着头驴立在台阶下,见温钰出来,抬头看向他,微微带着些局促不安跟犹豫地轻声道:
“你送我的种子都长成了树,也开了花,那景色正如你所说,真得很美。我想让你也瞧瞧,可怎
么也等不到你回来,便想亲自告诉与你听,于是,就来了。”
温钰那一瞬,只觉得那年的冬天也不怎么冷,春天来得似乎晚得又正合适。
晏清江见他一语不发呆立原地,愈发得忐忑,他不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垂眸敛目,似是有些委屈又有些失望。
不知打哪儿飞来了只喜鹊,一路低空掠过,猛地落在了温府门前的一只石狮子上,它一仰头猝不及防“喳喳”叫了两声,那清亮而单调的嗓音登时将温钰吓得一哆嗦,清醒了过来。
只见温钰从惊喜交加的神色中缓了过来,他慢慢从台阶上走了下去,立在那年轻的小公子面前,笑着回他说:“嗯,我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攻受同框了,嗯,也要进入现代部分了噗。
第19章 第六日(现)
傅云舟早上的工作,就在这么一个温暖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情景下结束了,温钰不只留住了一个亲人,又迎来了一位故人,简直能算半个“人生赢家”。
可是晏清江不是不能离开神树的么?他怎么能一路长途跋涉去了京城?
傅云舟卸掉耳麦,照常出了录音棚,跟裴琰在走廊吃饭的时候就顺势又摆出了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裴琰眼瞅着他眼神一点点发怔,故意给他筷子下放了一片切得跟个土豆片似的姜,傅云舟果然睁着双明亮的大眼睛,将那片姜毫不迟疑地夹起来塞进了嘴里,嚼了嚼,两秒后“哇”地一声,辣出了两眼眶的热泪。
“吃饭还走神么?”裴琰见他迅速抽出张面巾纸捂住嘴,皱眉将嘴里的姜吐了出来,凉凉地训斥他,“告诉你多少次了,吃饭心不在焉还有把自己呛死的,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我想剧本呢。”傅云舟委屈地拧开水瓶漱口,他辣得一身汗毛都跳了起来。
“休息的时候还记挂着工作,你怎么这么敬业呢?”裴琰应声就迅速开启嘲讽模式,“要不要给你颁个最佳劳模奖啊?”
“你颁我就要。”傅云舟怼他,筷子尖戳在饭盒中,不服气道,“什么时候开始,连敬业这种行为也不能得到赞扬了?”
“从有了‘过劳死’开始!”裴琰没好气地回他。
傅云舟词穷了,他怏怏地斜了裴琰一眼,低头闷闷不乐地继续吃饭。
虽说傅云舟学的是一门专靠“嘴”的专业,但他的语言功底却远逊于裴琰,他打小让裴琰压着教育,一句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裴琰训完他,就察觉到傅云舟情绪低沉不开心了,他讪讪地偏头舔了舔嘴唇,目光盯着窗外,也有点儿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