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珺摇了摇头,“不怪。”
秦周帝松开秦珺,双眼泛红的看着秦珺,失笑道:“我儿多大了,还亲为父。”
烛火晃动渐渐平息下来,慢慢的只剩李月盈牌位前的那根蜡烛还在跳动。
秦珺勉强笑了笑,她感觉六公主要走了,这一走,这缕幽魂也要没了
这时,秦周帝放开秦珺点了三支香,朝列祖列宗拜了拜,又点了三支香站在李月盈的牌位前伫立良久,
秦周帝深情看着那块牌位,缓缓一笑:“幸而珺儿醒了,否则只怕百年之后,去了下面与你相见,你又要骂朕了。”
最后烛火摇了两下,看起来已十分孱弱,秦珺叹气,上前点了三支香,和秦周帝一起朝着李月盈的牌位拜了拜。
秦珺说:“去吧。”
那支烛火跳了一下,很久才又跳动了一下。
秦珺只得在心底补充,“仅在这几年做我能做的,若是不成,你也别怪我,就当是偿你给的这几年阳寿了,你安心走吧。”
这支烛火的火心轻轻摇了摇,忽而就灭了,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开来。
六公主这一走,秦周就再也没有以身殉国的六公主了。
只剩自己这个西洋货了,秦珺自嘲,侧头去看秦周帝的脸,周帝已经五十,两鬓染白,眼角脸颊都可见深深皱纹,此刻正盯着那支灭了的烛火发呆。
“父皇?”秦珺轻声唤他。
秦周帝回神,潸然一笑,解释道:“不知为何,看这烛火灭了,竟觉心底一空,像少了什么。”
秦珺缓声说:“大概是风吹的,父皇不要介怀。”
“许是你母亲因你的事气急了,还在怪我。”秦周帝笑道。
秦珺偏头,鼻子竟然一酸。
父女两静站了片刻,等回了枢凤阁的公主寝殿,秦周帝与秦珺共用了一餐饭。
秦珺草草吃了饭就去躺着了,秦周帝一直守着她睡着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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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珺被拘着养了三天才准出来放风散步,期间周帝来过几次,赏赐了许多贵重物品。
秦珺试了试发现姬姒和六公主事情说不出来,又窝进书房里,曾屏退左右,想用纸笔将《公主复仇记》里的内容默下来,但每次只要一动这个念头,太阳穴就会出现针扎般的刺痛,昨日她痛晕过去,醒来冷汗打湿了整个后背。
小桃子说:“殿下不必烦忧,那几个嚼舌根的老宫人已经被陛下处置了,还下了禁令宫人再乱嚼舌根,否则定要重罚。”
“元会还有多久?”秦珺问。
锦绣:“回公主,还有月余。”
盛会一过就是君和二八,即时普天同庆,也是姬姒挂牌接客的日子。
小桃子说:“公主病了这些时日,一定闷坏了吧!正月间盛会多,公主也可出宫走动走动。”
“元日过了就是元宵灯会,来上京述职的诸侯们要过完晦日才离京,整整一个月,那该有多热闹啊……”小桃一副神往的模样,突然唉哟一声,被锦绣用刺绣竹篾敲了头。
锦绣淡淡道:“莫撺掇殿下。”
秦珺的心思却不在玩乐上,正月除了三大盛会,坊间还有许多活动,是姬姒频繁露脸结交豪门,哄抬身价的契机。等到晦日,临水宴乐宾客盈门,就是姬姒正式拍卖初夜的时候。
这个人目前掌控着她生杀大权的人……就是一切悲剧发生的开始。
杀她是不想了,这几日秦珺想了很多,如果秦周注定有此一劫,姬姒这个人既然能成为姜国杀伐天下的女将军,为什么不能为我所用呢?就怕难以驯服。
秦珺沉心思考,没发觉茶杯倾翻打湿了裙子。
“公主!”
锦绣和小桃忙伺候她更衣。
“无事,”秦珺捧着汤婆子,有些僵硬的由她们摆弄,“去叫四哥哥进宫见我,就说我在宫里住得闷,想去他的府上小住。”
锦绣喏了一声。
小桃子兴奋不已:“可是那陛下哪里……”
秦珺:“唔,若是父皇放心不下,便去太医院叫个御医随行伺候吧。”
小桃子雀跃:“是!”
秦珺一笑,几日以来云遮雾障的双眸终于有了笑意,她低头,借更衣打量自己的手脚,皮肤不知比她从前的好上许多倍,气质也有变化,六公主长相和她现世五官长得相差不多,但她早就被癌症消耗光了精气,已很久没见过自己精神十足的模样了。
只是六公主身高好像有点矮,不过她还未及笈,个子还能再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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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六妹妹终于肯见我了,身子好了?”秦况笑,手将披风一捞矮身坐进马车里。
秦珺揣着手坐在短榻上,怀里被汤婆子烘得热热的,见着四皇子先是一顿,和记忆里那张脸对上之后才说:“不是我不见你,是父皇叫我好好休养。”
四皇子,秦况,字明怀。是秦周帝所有儿子里最不省心和上进的儿子,下场比她还凄惨,因为玩弄过姬姒,被姬姒之弟姬存车裂而死。
秦珺面对秦况竟然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四哥。”
“恩,怎么了?”秦况除去钟衣,正在掸上面的落雪,“看见哥哥如此高兴?”
秦珺抿唇一笑,心想当然不能告诉你,见你是个草包,绝对想不到自己妹妹换了芯子,我也不用装模作样弄的那样辛苦了。
“哥哥课业做的如何?”秦珺笑,“太学今日放课这么早?”
秦况扬眉,神秘的说:“本王,”迅速冲秦珺一眨眼,“自然是早退了!”
秦珺扑哧一笑,被秦况哄的肩膀微颤。
马车外,锦绣和小桃子对视一笑。四皇子虽贪玩,但也是四位皇子里最随性可亲的一个人,今年十八。
因爱好空谈被陛下所恶,连小他两岁的五皇子都在边关带兵打仗了,他却常常吃落挂,在朝堂上也没个实务职位,只封了一个郡王遥领一郡县食邑,在京中当闲散王爷。
在宫门出示了腰牌,车夫扬鞭,马蹄出宫。秦况的声音登时大起来,不多时车箱里传来秦况的大笑声。马蹄踏破,雪花飞扬,秦珺撩开垂帘,将诺大上京城尽收眼底。
晚上在郡王府住下,门脸的虎头狮上方垂着灯笼,写着康字,是秦况的封号。
“康王府不比枢凤殿,妹妹就在此简居,明儿再添置些器具。”
秦况歪歪扭扭的走了,晚饭的时候和秦珺聊了许多酒也吃了不少。
秦珺在锦绣和小桃子的伺候梳洗,说:“明天不要梳这么重的发髻了,出门在外,轻减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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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死了吗?
姬姒想,她死了该去哪里了?
她像一缕幽魂,既无来处,也无归路,身世都弄不明白,就连濒死也看不见生前走马灯。
我是谁?这已经是她想了整整六年而不得解的难题了,从姜国悬崖下醒来,猎户说她是自己的女儿,结果不出半年。姜国打仗,流民四蹿,逃命途中猎户随手把她卖了。
她一会跟着这个人,一会跟着那个人,南下北上,走到哪里哪里便命不聊生。被几经倒卖最后落到了上京琼楼的房妈妈手里,又被□□了五年。
五年,她打听了许多也想了许多,依旧什么也记不起来。数次逃跑失败,被打一顿扔进柴房和马厩已是常事,等元日那天,她就要挂牌被卖出去,那些肮脏龌龊的东西,会像对待这楼里的所有□□一样对待她。
如此……死了倒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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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珺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慌乱,眉头一直紧蹙舒展不开。锦绣和其他宫女帮秦珺掸衣铺被,小桃子在一边添炭炉,屋里暖得像四月春月。
“公主怎么了?”小桃子不禁问。
秦珺散着发,眉头微蹙,她在暖黄的烛光里,将目光看向锦绣,若有所思。
夜里,小桃子在床头捧着一册竹简随意读着,“公主困了吗?”
秦珺摇头,让小桃子出去换锦绣进来。
秦珺却问:“锦绣姐姐。”
锦绣:“奴婢不敢。”
“你贵庚?”秦珺问。
“二十九。”锦绣说。
“二十九,”秦珺坐起来,“禁中的宫女二十出头就会放出宫去,你为何不出宫?”
锦绣:“嬷嬷没问过奴婢出不出宫。”
秦珺点头,杏眼圆溜溜的看着锦绣,透露出十几岁少女的童真,“本宫允你外放。”
锦绣:“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公主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官,都不外放。”
贴身宫女,知道太多禁中密幸,放出去之后也会被随时监视,若是疑心重的主人,会干脆杀了了事。
锦绣替秦珺理了理鬓角,说:“我自小跟在先皇后身边,先后走了,我就跟着公主。”
秦珺目光闪烁,看着她:“忠心不二?”
锦绣起身,下跪,双掌交叠在额前,对着秦珺叩拜下去。半身伏地是最大的礼仪。
“你随我出宫,去见一个人,不论看到什么,听见什么,你都不得有异议,只能听我命令行事。”秦珺说。
锦绣:“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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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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