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天亮之后, 待孟大人醒来, 再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正式登门望难县衙。
姚仙蕙自去客栈厨房里烧了热水, 回到房中为孟婉清洁伤口的血污,擦去她脸上的血污渍污痕迹。
不一会儿,护卫带着大夫到了,大夫查看了伤势,幸好没有伤及筋骨,只是失血过多,留了一瓶金创药,开了一副药。
听说他们是遇到了山贼,老大夫还奇道:“何家村那个地方一向太平,老夫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那里有山贼啊。”
他看了孟婉后,又去处理了燕行他们三人的伤,最后收拾好药箱,战战兢兢下楼走了,边走边叹气:“哎,天灾人祸,这是要绝了人的命啊!”
孟婉这时昏迷未醒,姚仙蕙守在屋子里,不敢离开。
几番波折下来,此时,已近黎明,房中安安静静地,只有火烛燃烧的哔啵声。
姚仙蕙坐在桌前,一手支着腮,回想着她这一夜经历的一番生死惊魂时刻,正在出神,就连身手出现一道白色的衣角都不曾察觉。
正要转头看一看老师,忽然身上穴位一麻,她眼前一黑,脑子一下子耷拉了下去,趴在桌子上昏过去了。
白衣女子低头看了姚仙蕙一眼,转身走向床边。
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闭,因为失血,面色有些苍白,就连原本红润的唇也变得暗淡无光。
白衣女子坐在她床前,目光缓缓扫过孟婉的眉眼,一向冰冷似寒潭的双眸变得温柔。
她伸出一只手,忽然又停在了空中,犹豫了一瞬,终于颤抖着抚上了孟婉的脸庞。
指腹轻柔地抚过孟婉柔滑细嫩的肌肤,最后停留在哪里,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微凉的面容。
“婉姐姐,婉姐姐……”一声声低喃,深情而温柔地呼唤着床上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黎明的黑暗过去,天很快就要亮了。
床上的人忽然翻动了一下身子,却因为牵动伤口,好看的眉不禁拧了起来,苍白的嘴唇轻轻嘶了一声。
“婉姐姐,你很痛吗?”
坐在床前的人不禁抓起了她的一只手,紧紧抱在手心里。这个握手仿佛有着令人安宁的魔力,孟婉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恢复了平静。
一时间,屋子里的三个都寂静无声,一个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一个躺在床上安然入睡,一个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孟婉,神色温柔。
天慢慢亮了起来,白衣女子发出一声惆怅的轻叹,慢慢松开了双手,俯下身去,把孟婉的手轻轻地放在床上。
“小冷,”床上的人忽然叫了一声。
白衣女子瞬间浑身一僵,不禁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
孟婉的双眼依然是闭上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吐出了这两个字后,随后又闭上。
想来是睡着了,无意间喊出了这个名字。
白衣少女嘴角露出笑容,又一次默默地注视着床上的人,过一会儿,她才慢慢站起身来。
天亮了,她也该离开了。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一只手突然被拉住。
白衣少女浑身一颤,慢慢转过头去。
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蕴含着无限的柔情与欣喜,“小冷,真的是你!”
这个白衣少女,正是冷秋词。
冷秋词蓦地松开手,转过头去,淡声道:“婉姐姐,你醒了。”
孟婉见她挣开自己的手,心里有片刻的失落,她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温声道:“一别已近一年,你,过得好吗?”
一句简简单单的“你过得好吗?”却冷秋词红了眼眶,她仍是低着头,半晌,点了点头,“我很好。”
这回,她的声音里没有那么冷漠,有了一点热度。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道:“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孟婉见她又要走,情急之下,挣扎着起身。
她这一动作,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涔涔,染红了白色的纱布。
冷秋词见状,一下子冲过来,把她按在床上,一脸的心疼地埋怨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孟婉只好又躺了下去,盯着眼前的人,“小冷,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她本想说你留下来吧,忽然想起她自己此行也是凶险万分,实是难以保证小冷的安全。
这后半句话到了嘴边,变成,“母亲很是想念你,你回去看看她吧。”
“那你呢?义母想念我,你有没有想念我?”冷秋词看着她,这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孟婉微微一怔,莫名地心头一颤,心虚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移开视线,平静道,“我自然也是想念你的。”
你是我的义妹,我以你义姐的名义说想念你,再自然不过。
冷秋词嘴角勾起,转头看了眼趴在桌子上昏睡的姚仙蕙,“她是谁?”
“她是我的学生,名叫姚仙蕙。”
“仙蕙,真是个好名字,”冷秋词笑道,“倒是个少见的美人儿呢。想来,我也是婉姐姐的半个学生。”
她虽然在笑,可是在孟婉看来,这笑有点冷,似乎还有一丝怨责。
虽然冷秋词算得上曾是她半个学生,但也只是算是,姚仙蕙和她不同,她是正式行过拜师礼的。
“你们,不一样的。”孟婉话一出口,脸上浮现一抹薄红,隐隐觉得此话有些不妥。只怕是要招来更多的疑问。
果不其然,冷秋词怔怔地看着她,双目雪亮,似是要把她看透一般,笑着问道:“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孟婉心头刹时间袭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冷秋词走后的几个月里,她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白色的衣角。
抚琴的时候,灯下看书的时候,有时甚至是和母亲说话的时候……
那时她渐渐明白,所谓风花雪月,大约就是梨花树下的琴声里,佳人回眸一笑。
那一笑,拨乱了自己的心弦。
她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心里对这个义妹的感情已不再单纯。
偶尔抬头于书墨之外,不同于母女间的亲情,也有别于姐妹间的亲情,她知道,她在渴望着另一种感情。
每每看到陛下与皇后感情甚笃,两人执手相望,相视一笑,并肩而行时,这种感情上缺失的一角就愈发的明显。
冷秋词的身影就越来越清晰。
不一样的,冷秋词与姚仙蕙当然不一样。
她对姚仙蕙可以坦坦荡荡,可是面对冷秋词,她无力地发现,她没有办法做到坦荡。
枉她饱读诗书,一心要做个正人君子,却偏偏成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小人。
“哪里不一样?”
冷秋词见她目光闪烁不定,迟迟不答,不由又追问了一句。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直觉告诉她孟婉要说的,很重要的,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她心里最隐秘的希望,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孟婉。
孟婉回过神,面对冷秋词逼近的脸,近到可以闻到她身上独有的香味,冷香浮动,引人遐想。
孟婉慌乱地侧过头去,“嗯,嗯……”
她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任她博闻强记,满腹才华,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嗯了几声后,她叹了口气,道:“你回京去吧,京里太平,母亲会照顾好你的。”
“我不回去。”冷秋词说不出的失望,她的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
孟婉不明白,对于一个漂泊在外的年轻少女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的去处吗?
有义母的关怀,有自己这个姐姐的关心,这个姐姐如今深得圣宠,可以给她足够的庇佑。
“小冷,别任性,外面的生活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冷秋词面色冷下来,站起身,“难道我在你眼里始终是个任性的孩子吗?”
她指了指姚仙蕙,“我和她是不一样!她长得甜美,人又体贴,会给你披衣服,会给你做鱼汤,会用心地服侍你,难怪你要留她在身边!刚才那样危险,你也要用身体去护着她!”
她似乎气愤已极,自嘲道:“我是什么?我能跟她比?你不用急着赶我走,我自己会走!”
孟婉呆了呆。
江面上碰到的那个戴帏帽的独自乘船的少女,果然是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遇到危险,我才叫你回家。我母亲会照顾你,我会把你当亲妹妹来看待的。”
最后一句话,孟婉心虚极了,脸上不自然地胀得通红。
“不必了!”冷秋词脸色越来越冷,一脸冰霜,冷讥道,“好像遇到危险的人不是我!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你这么喜欢照顾妹妹,受灾无家可归的孩子那么多,你多认几个妹妹好了!我,不需要!”
她说了这一通,反而觉得心中的銥譁失望郁闷滞涩更甚,堵得她的胸口好似要爆炸了一般。
为什么是妹妹!
这一刻,她难受得口不择言,专挑最能刺伤孟婉的话来说。
“我倒忘了,你一心攀附那个狗皇帝,如今深受她器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就算认下几百个妹妹,你也养得起,也能把她们都照顾得好好的,不是吗?”
孟婉被她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死死咬着唇,一手紧紧绞着被角,骨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