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主任扔出一个笔记本,堪堪擦过温晓晟的手臂,怒道:“还要我说更明白吗?简直没一点自尊心!”
谢承向来对年级主任的高压手段反感,先前因为他是尖子生,所以主任对他的恃才傲物才多有包容,如今犯了她的大忌,索性破罐子破摔,起身走过去抓起温晓晟爆出青筋的手腕,示威似的答道:“我就是耍流氓。”
温晓晟满面泪痕,小声一遍遍喊谢承的名字,拽着他坐回去,看向老师的眼光透着央求和歉意,他的手腕被谢承攥得生疼,可他的指尖却轻柔的回抚着谢承的手臂。
他们的班主任开始为两个孩子开脱解释,年级主任瞪着毫无悔意的谢承,开出条件:“谢承,考试在即,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只要你给老师一个承诺,你的推荐资格不变,还是好学生。”
温晓晟闻言摇了摇谢承,示意他就此妥协,两位班主任也在一旁开导,谢承嗤笑了一声,举起二人相握的手,正色道:“孙老师,我保证,会一直喜欢温晓晟。”说罢起身拉着温晓晟朝外走。
年级主任吼道“谢承你这样自毁前程以后可别后悔!你的推荐名额不作数了!”
谢承头也不回道:“随便你,我一样考得进。”
两人迎面遇上站在门口的凌敛,也不知站了多久,脸色也不好看,目光停留在他们的手上。
谢承顿了下,逼近凌敛,冷冷道:“主任问你我们的事了?”
凌敛犹豫着点了头,还未等他开口,谢承便拉着温晓晟与他擦肩而过,眼神透着轻蔑鄙夷。
再后来,事情很简单,年级主任请了家长,温晓晟被父母送出国,谢承推荐资格取消,单人单桌坐在最后一排,而凌敛作为第二名顺理成章顶替谢承取得推荐资格,又得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的厚爱,成了模范学生的代表。
没人知道谢承和温晓晟的事,相传是两人为了校外一个女生打群架影响恶劣所以受了处分。那时谢承的确眼神不善,自然没人敢再去招惹她,从前暗恋他的那些女生也因他喜欢外校女生甚至打架丢了资格而替他不值,而谢承自己却毫不在意似的,他依旧名列前茅,卷子答得干净漂亮挑不出错处,只是在没有掌声和赞美,他的世界永远和大家隔了一本本厚厚的闲书。
凌敛几乎没有机会和谢承说话,也没办法像从前那般贪婪的注视,直到填报志愿的那天上午,他在走廊拦下谢承,忐忑地打听谢承报考的学校。他听说谢承发挥稳定,依旧可以报考之前推荐的学校。
谢承难得笑了,笑容很浅,疏离客气,“我希望大学生活里没有你。”
……
……
初一那天,谢承和温晓晟窝在家里包饺子,温晓晟满手面粉手舞足蹈地拿来谢承的手机为他们的杰作留念,谢承苦笑着在厨房收拾温晓晟搞乱的残局。待他后来看到凌敛那条长长的质问信息时,温晓晟已经替他作了答复。凌敛最后的留言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人写下这句话时的痛苦和挣扎,可他终究没再解释什么。
温晓晟晃了晃手机,抬头看着于心不忍的谢承,低声道:“我不恨他,毕竟当年他也是因为喜欢你。我只是,不甘心你在他身边的这些时光,本该是我们的时光。所以你不能怪我。”
谢承的确没再说什么,就像他所表示的,既然要分开,这些话彼此都清楚,说出来也没打算再挽回。只是后来有天他独自回到了凌敛那里,女邻居失望地告知他凌敛调职去了外地,房子倒是空置着,钥匙留了副给隔壁小姑娘保管。谢承进去坐了一个下午,看着空鱼缸和枯花草,有些怀念午后凌敛伏在他腿上看电影的时光。
七
凌敛没想到这么快再见到谢承。
他们的老师过世了,一位国画老师,一位书法老师。两人是大学同学,也是同性恋人,毕业之后开了辅导班,昨天双双开了煤气自杀,被发现时已经太迟。
儿时的凌敛对同性恋没什么理解,只知道两个老师是关系很好的哥们一起授课,长大后再回想便能明白两人眉宇间的藏不住的爱恋,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仅在彼此心中。
噩耗太过突然,凌敛和谢承没赶上遗体告别会,学生们聚集在老师的故居——他们最初的教室,一切还是老样子,门廊里并排挂着的围裙,水池边高低错落的笔筒,墙上的稚嫩涂鸦,窗户外肆意攀爬的藤蔓,仿佛下一刻两个老师就会从厨房端出一碗碗甜食,手上沾着发亮的水滴。
学生们摆了蜡烛和鲜花,还有一幅幅旧时的书画,他们已经到了老师们当年的年纪,一样被世俗浸染束缚,面对同性恋和自杀的双重丑闻,很多人选择了逃离,在一片唏嘘眼泪中悄然抽身。凌敛在门口遇到了谢承,衣衫笔挺、冷峻逼人,眼神的疲惫无力却出卖了主人。
“我今天不回去了,找个地方喝一杯吧。”谢承抬头,望向台阶上的凌敛。
凌敛想到谢承在这个本该是故乡的城市却无家可归,便没能拒绝谢承的提议,“去我家吧,喝醉了也无所谓。”
谢承轻微挑了下眉,答应了。
两人取了车,一路相对无言。
凌敛所说的家并非父母家,而是一套在新区的房子。因为距离分公司近,凌敛就搬出来独居在此,每天两点一线往返,生活简单而充实。
他们把车停在小区外的路边,在附近超市买了酒,并排走在林荫路上,林间漏下些许春雨,谁也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每次有来往的车辆驶过时,两人就不自觉靠近了些,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比主人间更亲密。
等待电梯时,谢承突然开口道:“前几天我回去了,小文说你调职了。”
凌敛含糊地“嗯”了一声,抬头装作专注于变化的楼层数字,余光感受到谢承的注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电梯门打开,凌敛先一步跨进去,直直地站在一侧,谢承紧随其后走了进来,问道:“几层?”
凌敛如梦初醒,回了句“七层”,语毕抬手去按楼层键,不料谢承也伸手去按,凌敛见状飞快抽回手贴着腿侧,规规矩矩地候在原地。
谢承轻笑一声,回头看向凌敛,“躲什么,你怕我不成?”
凌敛盯着脚边的购物袋,闷声答了句“没有”,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后便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谢承无奈地耸耸肩,他还鲜少被凌敛这般对待过,新鲜之余也不觉得气恼丢人,反倒是好奇凌敛这副生人勿近的面容后隐藏了什么真心。
凌敛这套新居显然和本人一样还未进入状态,除了必备的家具外,墙边并排摆了一堆箱子,正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厨房”“卫生间”“卧室”等等,看得出凌敛只是需要什么才拆开箱子拿出来,其余都原封不动放置着。
谢承刚打开酒瓶,凌敛便从茶几丢来一盒胶囊,撂下句“解酒药”就转身进了厨房,叮叮当当好一会儿拿出了几个别致的玻璃杯,仰头吞了个解酒胶囊后兀自挑了个蓝色的开始啜饮,并没有什么待客之礼。
“喝了解酒药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谢承低语着也用酒送药,兴许喝得太猛,面色有些泛红。
凌敛瞧着谢承吃了药便放下心来,起身给彼此满上,淡然道:“喝酒本身就是件索然无味的事,现实里找不到的,酒精里更不会有。”
谢承知道凌敛对醉酒很是忌讳,多半是大学那次酒后告白太过难堪,以至于凌敛醉的不省人事都清楚自己干了傻事,从此以后再没在人前醉过酒。
两人各怀心事,电视屏幕的光线明暗交替,仿佛彼此阴晴不定的心情。
凌敛到底是情绪紧张,一杯杯灌下去很快就恍惚了,酒精压制住了清醒时的尴尬和煎熬,他举杯自顾自地碰了谢承的杯沿,轻松道:“这杯敬你,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事,你齐全了。”
谢承握着酒杯,不置可否,反问道:“久旱逢甘霖何解?”
凌敛怔了怔,从沙发挪到谢承身边,抬手指了指谢承心口,点头道:“这里。”
手指的力道很轻,隔着衬衫,谢承却感到有些痛,他推开凌敛的手,后仰着身子倚靠在沙发上,目光穿越天花板落在某个虚无的地方,声音透着疲惫,“如果物是人非,所遇非人呢?”
他这句话本来是自言自语,凌敛听了倒是叹了口气道:“如果只喜欢一个人,甚至以此去寻找下一任,那就永远看不到别人的好,永远得不到解脱。”
谢承没由得了这一顿说教也窝火,生硬地回了句“即使温晓晟不再是从前的温晓晟,也不代表我就会爱上你。”
凌敛闻言愕然,不想此时此地毫无防备凉了心,喉间一哽,那酒的辛辣便逼红了眼眶,像是气极了又像是伤透了,眼神都跟着黯淡下来。
“抱歉。”谢承哑声道,右手抬道一半最终放回桌沿,放弃了拥凌敛入怀的打算。
凌敛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缓缓道:“我们一起金榜题名,我顶替了你的位置;洞房花烛夜,不过是彼此毫无经验地泄欲;久旱逢甘霖,我从未走近你心里;他乡遇故知,你我不过是异乡搭伙过日子,倘若有,也是你和温晓晟的久别重逢。所以你说的所遇非人,我懂。我就是那个非人,而刚才那些话也不是对你说,是说给自己罢了。我不能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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