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温凉,温凉,温凉,温凉……”
他低头狠狠地把刀子插到苹果上,在心里小声的辩解了一句“你是假的”,然后没有忍住,说出了声:“你是假的。”
“我其实什么也没有听到。”
“现在没有人说话。”
“现实是没有人说话。”
“所以我不应该回答你。”
他忍了片刻,终是答道:“别叫我了,靳野。”
阳阳的情况很不乐观,她本就身体孱弱,医生曾预言她活不过六岁,她现在已经七岁多了,加上近期的生活不稳定,手术虽然抢救了她的生命,但并不能多给她许多时日。
在随后的几天里,她两次呼吸衰竭,一次心脏骤停,抢救三次。
温凉身上不多的几万块如石牛入海一般,转眼就花费殆尽,医院的窗口催缴第二天的药钱,共一千三百块。
那天晚上他去了W市一处著名的同志约会公园,就在夜色中的灌木丛中,在肮脏的泥土和南方独有的湿漉漉的水汽中,拿到了钱。
此后几天依旧如此。
躺在泥地上时,他闭上眼想着,所谓死了,大概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大虐伤身!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阳阳已经很久没有醒过来了,起初的时候温凉还会去医院,隔着加护病房的玻璃看看她,后来温凉只是去一楼交个费,没有再上楼去。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羞愧。
他没有找租房,晚上大部分时间跟别人开房间,空着的时候就睡在医院的走廊里。睡的时候他蜷缩在一个塑料椅子上一动不动,毫无声息,醒来的时候,多数时间他只是盯着一个点发呆,偶尔还嘴里喃喃自语的说着什么。
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奇怪,护士们都不敢跟他搭话。
转眼间,已经冬去春来。
阳阳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情况却没什么起色。由于长时间离不开呼吸器,只能切气管,她醒来的时候不多,即使清醒了,也只能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什么也说不出。这个时候温凉就坐在她床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摸她的额发。
到了这个地步,都不知道是不是放她走,才是好的选择。
温凉大约已经稳定下来了,住日租小旅馆的时候多,也有了几个常客。一个晚上接两个人,加上阳阳也只是拖日子,钱紧巴一点还是够用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敢照镜子了,“它”好像被他们丢在了路上,镜子里换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虽然非常不想承认,温凉知道那个总是如影随形的跟着他的“人”,那个脸上挂满了污物,浑身满是伤痕的“人”,长着跟他自己一样的脸。但是有一天,他站在旅馆破旧的小浴室里,看到墙上那面污痕满布的小镜子,那里映出的绝对不是一张人类的脸。
温凉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镜子了。
他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靳野的声音了,有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静静的等着,靳野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但是不粗犷,清澈又不激越,带着一点点磁音,如玉石之音。之前他害怕听到靳野的声音,此刻他倒是开始怀念了,毕竟这也是他生活中仅存的一些美好。
现在他多数听到的都是哭声,开始他以为是那是真的,毕竟医院里、尤其他们在的那一区,哭的人并不少见。后来他试着找了一次,走廊里的其他人表现的很平静,有的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但也避而不言一般马上转开了目光,并没有人像他一样在好奇的找是谁在哭,他才恍然,仔细一听,这哭声又有些熟悉。
到这个时候了,很多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几眼,他真是一点都不吃惊。
有一次,晚上他到公园里约好人之后,尾随着那人去旅馆,又听到了有人在哭,呜呜咽咽,痛苦的压抑着,甚至发出扭曲的气声。
好逼真啊,温凉心里想,就跟真的有人在他耳朵边上痛苦的吞咽哭声一般。
前面的人不耐烦的扭过身来,眉目间满是蔑视,问了句:“你什么意思?”
温凉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他。
那人搡了他肩膀一下,怒道:“说好了价钱,老子他妈的逼你了啊?你给我哭哭唧唧什么?!哭丧啊!”
温凉那瞬间想说不是我哭的,他想说我也听到有人在哭了,这次不是幻觉吧?但是他马上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到底干不干吧!不干滚蛋!”那人说完,又狐疑的看他一眼,有点怕他真的跑了一般,语气缓了缓,“要不是看你长得还算可以,我都不给这么多钱!五百块!再给你加一百行了吧?”
温凉拿袖子擦了擦脸,说:“行。”
“你带那个了吗?”
“没有。”
“你怎么不带啊?”那人一脸消费者权益受到伤害的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温凉,“你要是传染给老子什么病,你负责任啊?”
温凉停住脚步,然后他掐了掐手心,耐心道:“旅馆里有。”
“真的有?”那人审视的目光看着温凉,“那玩意儿不掏钱吗?人家谁给你白用啊?你以为开旅馆的都是傻逼啊?”
“用的话要付费,我来付好了。”温凉说。
“房间你也付啊,我给你的钱里面包括房间的钱了,你晓得不?”
“嗯。”
“哎,这就对了,你少给我耍滑头,老老实实的拿钱办事!晓得吧?”
温凉没有理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别说你长得还真好看,跟画儿上的明星似的,又白又瘦,你低着头我都光看着你的眼睫毛了,怎么长那么长?”
温凉还是没有出声。
那人自讨没趣,也闭了嘴。
三月悄然来临,温凉的头发长了,有点扎眼睛。
当初在MIX那边时,小靖哥带他去好闺蜜那里剪的头。那个长的很精致的男孩子,笑着说自己是总监,他腰里挂着工具袋,插着十几把各种各样的剪刀,剪一个短发用了快一个小时,认认真真的帮他剪好吹好,还骄傲的欣赏了一会儿。
认真活着的人,真的不管做什么都快乐。
他找护士台要了把剪刀,想自己剪剪,一个护士小姑娘见了,忙拉住他:“你别自己剪!等中午我休班的时候,我帮你剪吧?”
温凉笑了笑:“男人嘛,不求好看,我自己能剪。”
护士好像第一次见到温凉一样,惊讶的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温凉了然,她想必也以为他是个精神病,才决定大义出手的,免得他疯疯癫癫的把自己剪成癞子头。也罢,他可不就是个精神病啊?这么些个月了,也接受了。
护士姑娘挺不好意思的,温凉这种人,虽然现在是落魄了,但笑起来是不能用文质彬彬形容的,他长得好看,芝兰玉树,君子如玉,举手投足之间可见不同常人的气质,不会让人觉得温润亲近,相反会有点让人自惭形秽,不敢亵玩,简直与他沉默坐着哭泣的时候判若两人。
这种气质从出生起,在孤傲和骄矜里养成,刻进骨子里,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抹去的。
他自己说了能自己剪,到了卫生间才发现自己很久不曾照镜子,又不好意思回头再去找护士姑娘,犹豫了片刻,他慢慢抬起头。
镜子里,他的身体上顶着一个长满黑紫色肥厚褶皱的生物的头,顶上稀疏的有几根蜷曲的毛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鼻孔朝天,肿大的嘴巴大张着,里面歪七扭八的残牙胡乱的支楞着,一根丑陋的肉|柱样东西取代舌头从他的喉咙里伸出来。
怪物手里拿着把剪刀,猛地拉住自己的脖领子,惊恐又惨烈的嚎叫着,大声的不停嚎叫着,那声音比要杀了他还惨烈百倍,透出浓浓的绝望和惧意,海啸一般顺间扑打进温凉的脑海。
温凉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胃里强烈的痉挛,歪头呕吐起来,眼泪汹涌而出。
“怎么了?刚才谁在喊?”卫生间冲进来一个护士,大概是路过,也不管这里是男厕,她扶起温凉,急问,“你哪里不舒服?”
温凉还在吐,她扶着他,让他伏在洗手台旁边涮拖把用的矮池子边,边拍他的背,边问道:“你怎么回事?胃炎?还是吃错东西了?”
温凉几乎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脖子后背湿了一片,脸色白的吓人,呕不出什么来了,胃部还在反射性的抽搐。护士特别紧张,问他:“疼的厉害吗?”
“没事,没事。”温凉紧倒了几口气,“不用管我。”
“你是温暖暖的家长吧?”护士问。
“你快出去吧,这里是男厕啊……”温凉跪在池子边,哽咽着突然说。
护士噗的笑出来,大咧道:“切,看的都不带看了,谁没见过啊!还想吐吗?扶你起来?”
“谢谢。”温凉洗漱了一番,那股劲儿过去了,脸色也好看了些,“我没事,就是有时候会这样,一会儿就好。”
“你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护士小心翼翼的看着温凉,劝道,“看开一点吧,孩子的病也是没办法,咱们尽力了……”
“嗯,”温凉打断她,“我知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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