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温是唯一一位四肢健全不帮忙的旅客,不仅没有加入医疗队帮忙救治同胞,反而坐在火盆前与老人孩子一起烤火,这个行为引起了祠堂避难所里本地居民的鄙夷。
有几个本地老人叽里咕噜指着黎温,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但可惜,黎温听不懂当地语言。
“他们这么说你,你不生气吗?”
开口说话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民宿旅客之一,她是和她爸爸一起过来的,泥石流冲入民宿的时候,她在一楼,只受了些轻伤,倒是父亲摔骨折了一条腿,正在竖起来的白色布帘后面进行及时救治。
黎温双手托腮,从包里抽出那份未看完的报纸。
灯光昏暗,只能勉强读完报纸最上一则关于“上升期欧安互娱股价忽然在一天之内跌停”的新闻,这则新闻报道最后,就连财经记者也发出了自己困惑的评论。
“北上资本并没有没有撤资,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导致超过百分之三十的散户抛售掉手里连续两年长虹的欧安呢?”
黎温看到这里,心说还能是为什么,“暗箱操作”,有人在背后暗地操盘,并进行舆论可控,大V一片叫好,把这支股票股指翻倍炒热,再最热的时期,猝不及防抛盘。
来一手金蝉脱壳,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炒热股票,并稳住资本不撤退的操盘技术,至今为止业界翘楚中,能达到这种能力的人屈指可数。
身边小姑娘明显有些紧张,目光一错不错盯着白色布帘,她絮絮叨叨,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将报纸卷起来,黎温敲了敲女孩子的头:“担心你爸爸?”
小姑娘抿着唇,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被人看穿很没有面子,于是话锋一转:“姐姐,你这样不回答别人的问话,很没有礼貌哎、”
黎温见她紧张的不行,于是语气懒洋洋的,难得好心陪这姑娘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那你先说说,他们说了我什么……”
“她们说你是个自私婆,由于生性自私,以后会断子绝孙……”小姑娘说着说着似乎觉得这话听恶毒的,像是诅咒黎温断子绝孙一样,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止住话头:“姐姐,老婆婆门年龄大了,看起来神叨叨的,说的话未必是真的,你不要介意。”
“都是事实。我为什么要在意”黎温耸耸肩:“除非我有令未来对象生孩子的能力,不然我这辈子哪儿去找后代……”
小姑娘没听懂,但是看黎温一脸坦然。
在心里给黎温点了个赞,虽然这姐姐没有帮忙,但她也并不主动惹事,没有谁规定了不受伤的旅客就必须要帮助她人。
这搁平时与公交车让座一样,道德绑架啊。
小姑娘想清楚前因后果,也不避讳黎温,那群老太太们说什么都给黎温翻译一嘴。
村长正忙着清点人数,眼看这么多人即将过夜,还要给安置点里所有人分配房间,几个干部轮流忙的脚不沾地,里边的医疗队就更忙了。
又晚一些的时候,有一位本地的小孩子,从外边被抬了进来,他的脸色十分不好,嘴里不断呼痛,双手捂住胸口,眼白甚至占据了瞳孔打半的位置。
手背皮肤更是呈现一股灰青色,临床医学中,这明显是心脏骤停前的临床表现。
小孩这种情况需要上呼吸机,进行抢救,但奇怪的是两位本地村民抬着担架,将孩子送到一层白布隔断的相对无菌治疗间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
后跟上来的老太太一进门,就连刚才还在对着黎温嚼舌根的一众老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来,将目光紧紧的转到白布之内帮忙抢救病人的一条纤细修长的背影上,黎温几乎一眼认出是殷君宁的背影。
小男孩情况危急,他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疼的出气都困难了。
旁边的村民大喊了一声,而小男孩的监护人,那个拦在担架面前的老太太,杵着拐杖,笃笃笃的剁地面,嘴巴里一直愤怒的与村民以及村长说着黎温听不懂的谩骂言语。
那张皱成橘子皮的脸,只有一双浑浊眼睛略微突出一些,她催促着村长笔画着要让什么人出来,再送自己孙子进去。
几秒后,黎温看见殷君宁从白布帘内走出来。
而老妇人见到殷君宁的那一刻,眯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倏然睁大,她的眼睛充斥毫不掩饰的仇恨与几分压抑的畏惧,这哎村子里的对待殷君宁的态度更不同一些,不是感恩敬畏,而是带着仇恨。
*
小男孩被推送进去几分钟后,又一阵兵荒马乱。
这一回出来的是艾斯特,没有搭理问询小男孩病情的老太太,而是脱下橡皮手套,径直走向殷君宁。
“殷,那孩子心衰,我们这里没有抗心衰的药物。”
“我有。”
殷君宁还没有说话,老太太用方言横插进去,她似乎很警惕殷君宁插手孙子的手术。
小孩之前有过这种心脏突发情况,家里长年备有急救药,都是孩子打工的父亲从省城寄回来的。
老太太颤着手从兜内掏出治疗心衰的瓶瓶罐罐,一股脑递给艾斯特。
没想到艾斯特在看完瓶口有效期后,抽出一瓶抗心衰的药瓶递给老太太,然后摇摇头:“这个用不了。”
艾斯特又将目光转向殷君宁,殷君宁患有先天性家族遗传病。
自然是有急救药物随身的,她冲助理示意,很快对方拿来一瓶可达龙,递给艾米斯。
恰在这时,老太太忽然从中途拦截,她嘴巴里叽里呱啦,骂着黎温听不懂的言语。
场面安静一秒,黎温看见殷君宁目不斜视的越过老人肩头,拿过对方手里那瓶不让服用药,殷君宁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明明她听懂对方的辱骂,却自始至终维持着面部得体合度的礼貌,不受干扰的走入白布帘中,继续帮病人包扎伤口。
村长把老太太拉开劝了两句,而后对黎温这块篝火边几位老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她们这群老姐妹将这位老太太带到黎温正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几人振振有词。
黎温以眼神询问身旁的小姑娘,这群人在骂什么。
小姑娘在一旁翻译:“拐杖老人说,她不是好人。”
这个她指代殷君宁。
““她”之所以帮助村民,是要让村民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献出灵魂,燃烧成魂灯为“她”续命……”
黎温笑了下:“这还挺玄乎,都扯到魂灯了。”
小姑娘摇摇头:“姐姐,我听我爸爸说,巫疆巫术里确实有魂灯这一说。而且拐杖老人愤怒的原因是,她八岁大的小孙子在三年前将自己的灵魂做成了魂灯,献给了“她””
黎温倏然掀开眼皮,望了在老太太们之中怒骂殷君宁的老人,后者眼底的憎恨真情实感。
而篝火边本地人听见老太太的怒骂后,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一句话,既胆惧于殷君宁“施恩”的目的,又贪婪殷君宁带来的好处。
湿柴在篝火内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灯火掩映下,一层白布之内的殷菩萨纤细背影不断移动,而被她救济的人正在高声辱骂她吃着人血馒头。
“姐姐,那群人说的是真的吗?”
黎温摇摇头:“不清楚,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事实上黎温屁都不相信,只觉得滑稽。
既然殷女士积德行善的目的都被这群人识破了,她为什么在明知道村里人避讳她后,还要无偿做慈善……
黎温一向相信人演戏有破绽,殷君宁身上虽处处透着违和,但殷小姐是什么身份,这人如果需要别人为她续命,稍微动动聪敏的脑子,寨子里的人想必不会看出任何破绽,殷菩萨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降智的手段把续命弄得人尽皆知。
*
晚饭是馒头稀饭,配上寨子里特有猪油渣炒干尖椒。
食物分到黎温这里的时候,她一口未吃。
“姐姐,挑食是不对的。”小姑娘扯着嗓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让自己过了一把大人的嘴隐。
黎温没什么精神的哦了声,卷起手里的报纸敲少女的肩膀,神色恹恹:“你就当我减肥吧,女孩子保持身材很重要。”
黎温说着话,目光转到殷君宁的碗中。刚才明明很普通的大白馒头,在殷君宁手里仿佛浓香环绕,黎温肠蠕动了一下,她饿了。
殷君宁跟艾斯特坐在一处,隔着篝火攒动的火苗。恰好扑捉到黎温眼底跳跃的渴望,这一回看的很清楚,黎温的视线聚焦她碗里的馒头。
殷君宁若有所思收回视线,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余光便又看见黎温喉头竟是也动了动,女孩子那双猫眼耷拉着,直勾勾的望着馒头,像极了抓耳挠腮求投喂的小猫。
殷君宁垂眸,把干巴巴的馒头咽入口中,转头冲一边的助理耳语了两句。
这晚黎温的心情好到爆棚,因为殷君宁不知道发什么善心,竟然给每一位驴友准备了大礼包,她的大礼包内是夜宵。
当然因为在寨子里,夜宵自然不会是五星级大餐,而是一瓶罐头,一碗泡面,还有一块巧克力。
食物从天而降,黎温从殷君宁助理手上接过夜宵,趁着村长分房空挡,悄悄溜到茶水间,享受自己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