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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太阳 (初禾)


  何辛洋头一次接触特警,险些被昭凡敲碎三观。印象中的特警和电视里的特种兵差不多,刚正不阿,矫捷勇猛,国字脸,虎背熊腰,气场十足,跟眼前一站,就像一座山般可靠。
  可昭凡却像个随时能跳上舞台耍嘴皮子的喜剧演员,还是长得很好看的那种喜剧演员。
  何辛洋呼出一口长气,轻轻靠在椅背上,身体疲倦得厉害,脑子却处于亢奋中。
  很想给程洲桓拨个电话,手机捏了老半天,又自责深更半夜打搅对方显得太没家教。
  索性将手机放回衣兜,一边听昭凡和他朋友闲聊,一边闭目养神。
  一路都是昭凡说得多,另一人说得少。那人声音低沉,几乎每一句都会怼昭凡一下。昭凡也不生气,怼不赢就果断换话题。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过多久车就开到了程洲桓所在小区附近。
  何辛洋揉揉眼睛,直起身来,礼貌地说:“昭凡哥,麻烦在前面路口停一下。”
  “停下干嘛?你想买烧烤?除夕夜谁给你摆烧烤啊。”昭凡趴在椅背边,“直接回去得了。”
  何辛洋面露难色,刚说出一句“不买烧烤”,昭凡又道:“你饿了?回去下面呗。”
  “不饿……”眼看路口越来越近,何辛洋有些急,“麻烦停一停,谢谢。”
  严啸放慢了车速,却没有完全停下。昭凡笑得狡黠,探头探脑地问:“不会下面?那我下面给……”
  “昭凡。”严啸及时打断市局一哥的话,又在后视镜里看着何辛洋道:“是前面的路口?”
  何辛洋点头,“对。”
  “别啊。”昭凡音量一抬,“他住工人村,离这儿还有好几个路口,你把他扔这儿,他等会儿走回去?”
  “我……”何辛洋嗓子有些干,结巴道:“我今晚不回工人村,我住,住朋友那儿。”
  “哦。”昭凡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也对,刚出了那种事,一个人住着不安生。”
  严啸则道:“那你朋友家在哪里?”
  “岁荣苑。”不知为什么,报出小区名的时候,何辛洋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岁荣?”严啸右打方向盘,拐入一条小路,“巧了,我朋友也住那儿。”
  昭凡见过程洲桓几次,恍然大悟道:“对啊,你发小儿就住那里!”
  严啸轻笑,“这孙子把他那小朋友哄家里住去了,又不提早给人家屯粮,让我当快递员送些吃的去。怎么样,初二陪我再来一趟?”
  “好!”昭凡眼前一亮,“需要快递员的制服吗?”
  “你还真入戏了?”
  “演戏就得演好啊,我那儿正好有几套,韵达的。”
  “那要不要我天亮了再去把这车喷个漆,写上‘韵达快递’?”
  “有病是吧?”昭凡攥起右拳,学着表情包道:“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严啸往胸口一拍,“怎么不是人家要用小拳拳捶你胸口?”
  何辛洋听得清楚,却没往心里去。他一向不爱琢磨别人的私事,也没工夫了解转瞬即逝的网络流行语,听前座的两人贫嘴,只当刮过一阵聒噪的耳边风。
  车没多久就到了岁荣苑,他下车跟昭凡道谢,对方笑嘻嘻地挥手,中途打了个毫无形象的哈欠。
  奥迪掉了个头,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何辛洋刷卡进小区,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黑哥还在睡,屋里也无任何异常。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坐在沙发上出神。
  夜里的遭遇太过惊心动魄,生平头一次被人用刀抵着脖子,头一次亲眼看到罪犯被当场击毙,头一次坐警车,头一次“录口供”,还稀里糊涂给别人当了小弟……
  安静下来一想,后怕就像潮水一般,由脚底呼啦啦地涌至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握着水杯的手指泛出苍白的骨节,手腕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快速喝掉大半杯水,顺手抓过沙发上的抱枕紧紧摁在怀里。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心跳稍微平缓下去。
  客厅开着一盏昏黄的灯,翻涌的情绪归于平静后,倦意又排山倒海地袭来,他眼皮打颤,身子歪了歪,头一挨上靠枕,就沉沉睡去。
  醒来时黑哥正窝在他怀里,不吵不闹,嘴角淌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他。
  已是中午,奶汪饿得都快蔫了,却似乎很懂得察言观色,不敢冲着他耳朵汪汪直叫,生怕因为太调皮而被丢出去。
  动物长记性,被抛弃过一次后,就会格外珍惜温暖的庇护所。
  人也差不多,好不容易有个关心自己的人,心底便会尤其在乎。
  何辛洋连忙坐起来,给黑哥喂狗粮喂牛奶,伺候周到了才从冰箱里拿出除夕夜里剩下的饭菜,准备热一热就吃。
  等待加热时,他靠在厨房门上划开手机的锁,没有来自程洲桓的新信息,也没有未接电话。
  无意识地撇下唇角,心中空荡荡的,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
  他有点矛盾,既迫不及待地想告诉程洲桓昨晚的事,又怕对方担心。
  如果程洲桓刚好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问他晚上睡没睡好,他可能就会顺道说起遇到马仔的事。然而程洲桓什么也没问,他没法主动发一条微信过去,说——程哥,我昨天有事回工人村,遇到窝藏在那里的毒贩马仔了。
  男人不能这么矫情,这么爱倾述,否则跟担惊受怕的小姑娘有什么区别?
  过夜饭菜没了前一晚的新鲜,火锅底料煮过再煮显得更辣更咸,何辛洋不介意味道,但也没多少食欲,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看着剩下的菜觉得倒了可惜,于是放在一边凉着,准备晚上再吃一顿。
  打开化学辅导书时,他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信息,索性不再考虑向程洲桓“汇报”夜里的遭遇,拿过草稿纸,专心致志地扎入方程式里。
  程洲桓除夕夜忙得脚不沾地,不是陪着长辈嗑叨,就是被熊孩子围着转,半夜还得客串一回专职司机,送酩酊大醉的平辈各回各家。
  终于觅得一口喘气的机会时已经是凌晨4点多,就算再想念家里的小朋友,也没理由在那个点儿发去一条“洋洋,在干嘛呢”。
  暧昧过头。
  天亮后程大律师也不得安生,忙着走亲访友,忙着面带微笑听无聊的东家长李家短,扮演一年仅一次的“优质儿子”。
  直到晚上10点多,亲朋尽数散去,他才放飞自我地翻了个白眼,拿起手机划开锁屏。
  桌面是偷拍的何辛洋,侧面,正目光专注,奋笔疾书。
  那天在机场分别后,他就将桌面换成了何辛洋,回家母亲再次旁敲侧击问有没有对象,他笑着递上手机,直截了当地介绍道:“妈,他就是我对象。”
  那声线啊,温柔得一旁偷听的父亲不由得高声咳嗽。
  程母拿着手机端详片刻,眉头一蹙。程洲桓本以为她觉得何辛洋看着太小,人家却摇着头道:“这孩子还不是你对象吧?”
  “……”
  “一看就是偷拍。”
  “妈……”
  程洲桓面子绷不住,伸手想拿回手机,母亲捏着不放,又说:“不然这孩子干嘛不让你拍正脸?”
  程父附和道:“有道理。”
  程洲桓本想找出何辛洋裹在新被子里的正面照,又想起自己曾经就着那张照片自渎过,只好作罢,赔笑道:“这不正在追吗?”
  程母又盯着照片仔细瞅了瞅,“桌上的是数学题?”
  “嗯。高中数学。”
  “他……还是高中生?十六七岁?”
  “十八岁,已经成年了。”
  程洲桓简单说了说何辛洋的情况,程母听完沉默了好一阵,捉住他的手叹了口气,“感情的事我不管你,也管不了你。但这孩子小,听你的意思是个单纯、上进的年轻人。你别一时头脑发热对人家好,新奇劲儿过了又扔一边不顾。你得想清楚,千万不能糟蹋人家。”
  “妈。”程洲桓声音低沉,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清楚了。”
  何辛洋晚上被几道物理题折腾得头昏脑涨,实在解不出来,只好做上记号,打算假期结束后向程洲桓讨教讨教。
  缩在被子里跟着APP背单词时,程洲桓的微信终于来了。他立即退出APP,戳开对话框时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唇角正欢快地上扬。
  程洲桓问他初一是怎么过的,山城冷不冷,有没开空调,出去玩了吗。他一一回答,还拍了一张黑哥发过去。
  但程洲桓似乎并不关心黑哥。
  两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阵,归结起来全是没营养的闲扯。末了程洲桓说初四就回来,何辛洋一怔,问:“程哥你不是初七晚上的飞机吗?”
  程洲桓说:“公司有事,改签到初四早上了。”
  归心似箭,却偏要推锅给公司。
  互道晚安后,何辛洋关掉床头灯,心头泛起道不明的欣喜,闭上双眼,睡得格外踏实。
  次日,他很早就起来做题,上午11点多时门铃却突兀地响起。
  程洲桓没说过会有什么人来,他自然不敢贸然开门。
  门铃又响了一阵,黑哥冲去门口又叫又跳,他试探着问了句“谁啊”,一个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的男声回应道:“送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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