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灵在门口向外张望了张望,确定外面没有人才有折回来到沛博身边来。沛博正看着那间漆黑的房间,房间中的潮湿阴冷,似乎比这雨夜更令人难以接受。湍灵脸色微白,有些颤抖着道:“沛博大人,这……”几百年来,他居然都不知道荣大人的房间里还有这样一间密室。
“荣小时候有个毛病,他喜欢吃的东西怕被人抢了就拿到这里来吃。”沛博一边回忆着一边走进密室里。湍灵提着灯笼跟上去,昏暗的灯火将尘埃氤氲伤暖色。沛博随手往几个空架子上一摸,只摸下来一手的土灰。
“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出生呢,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就躲在这里吃东西,谁都找不到。后来有一次,他跑过来的时候忘记了关门,才被我发现了。”沛博指了指几个架子中间的空地,“他当时就蹲在这里,把后背冲着我。”
那应该是非常值得怀念的事情,因此沛博的脸上甚至出现了笑意。湍灵一边听着一边扫着这些架子上三三两两的东西,听着沛博不再继续说了,又转过头看着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沛博蹲下去,正从一个格子里拿出一个大红漆盒来,“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他觉得小时候护食的事情太丢人,禁止我说出去,这个密室也不再来了。”他说着,将那个漆盒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湍灵了然地想,怪不得他们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然而沛博正看着手中的漆盒出神,湍灵几步走过去,好奇地看着他手中那个盒子。那是个正正方方的大红盒子,盒盖上有凤凰牡丹的吉祥图案,盒子里面也是漆的红色,一个个小格子分开,倒是让湍灵想起姐姐的首饰盒。
“小时候有一次,他从老家主那里得了个水晶珠子,珍贵的不得了,放在这个盒子里说以后要给媳妇做彩礼。指甲盖大小的珠子,也真亏他说得出做彩礼这种话,哪家姑娘肯要?”沛博失笑,从袖子里拿出那朵花萼来,将它放在一个格子里,然后将盒盖盖好。湍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沛博也吸了一口气,站起来看着湍灵紧张的神色,终于还是有些不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记得活下去。”他这么说,却又像是觉得不妥,沉思了一会儿想要改口,却又想不出应该再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笑着,说了一句“你记得喊大声一点”。话音未落,湍灵的眼角却流下眼泪来。
这状态可不好。沛博惊了一惊,湍灵便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抬起袖子来狠狠擦了擦眼泪,复又露出坚决的表情来,道了一句:“我相信店主大人的……沛博大人,请一定,一定要,努力赶到店主大人身边啊。”
这大约是沛博今天听到最真诚的话了,他笑着点了点头,答了声“一定”,手中抱着那红漆盒子,转头就跑。湍灵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提灯往屋子里一扔,蜡烛碰上纺织书本之类的易燃物,火苗倏然便窜了起来,与此同时湍灵大喊了一声:“沛博大人你要将四味木之花带到哪里去!”
这一声声嘶力竭,在死寂的黑暗中传出去好远。湍灵在火势要燃起来之前跑出房间去,看见沛博的身影已经跑到了回廊上,便赶紧追过去,一边追着一边大喊着:“沛博大人停下来!不要把花带走!”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哭泣的沙哑。
黑暗躁动了,从墙角、从花坛、从雨声里、从水雾间,整个庭院里,仿佛裂开了无数漆黑的口子,有枯槁的鬼手从裂缝中伸出来。它们追在沛博的背后,仿佛毫无尽头的黑暗背后,是一张张露出猩红笑意的脸。沛博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这个迷宫一样的庭院里没有一处是熟悉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了,视线也开始模糊,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金光如同霹雳般冲他直射而来。沛博脚步一乱,堪堪闪开身子,那金光贴着地面划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来,沛博这才停下来,额间冷汗都流下来,抬眼看着那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男子。
那是金光中有山神的罡气,他应该早就料到了才对,能在齐谐中管事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沛博冷笑一声,直当自己失算。葆宸却只是逼停了他便再无动作,只冲他伸手,道了一声“还回来”。
沛博把漆盒往身后护了护,戒备着身子问了一句“为什么”。
葆宸顿了顿,道:“你难道不是因为想复活荣大人吗?”
沛博哈地笑出来,他大约觉得这问题有些可笑,道:“我用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去复活他?是在讽刺他还是想让他生不如死?”说着,沛博拍了拍盒子,“我为了得到这个,已经忍了足够久的时间了。荣他既然不愿意告诉我,我便只能自己找了。”
然而葆宸不动,他依旧伸着手,又重复了一遍让沛博还回来。沛博面露不满,吼了一句:“齐谐没有接到委托吧!你管我要做什么!”那模样歇斯底里。
“齐谐未管不代表我不想管。”葆宸向前一步,压迫地沛博往后滑了半步,“以我个人名义”。
沛博愣了愣,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抬手居然洒出一片竹叶来。那些竹叶如刀子似得直往葆宸身上刺过去,葆宸瞳孔一缩,收手一挥引了道金光把竹叶打落了,抬眼却见到沛博冲上来,夹着翠竹色的手掌只往葆宸胸口拍过去。
葆宸手中金光一抖,抬掌便对过去,相互力道之大将两人都阵得向后退了两三步。沛博那只手全麻,只觉像是废了一般,只能无力地垂着。然而葆宸的状况也不是特别好,他捂着手腕,眉头也有蹙,显然也是伤了。沛博见此情况,一咬牙,脚下狠狠一踩,只见有无数短竹拔地而起,如翠色的波浪似得迅速向葆宸卷过去。葆宸一手不得力,换做另一只手引金光往眼前一挥,那金光落地便如同真的金色海浪似得,同冲过来的翠竹撞在一起,只听得轰然一声,回廊都被炸断了。
烟尘未落地,沛博还没有歇口气的机会,便只见对面葆宸一步冲过来,手中金光如若刀芒便往沛博身上刺过去。沛博啧了一口冷气,翻手卷出一把竹刃来同那金光砸在一起。那竹刃极薄却并不脆,同金光的力量一时间居然分不出上下来。两个人相抵了一阵,僵持不下相互跳开,葆宸手中金光一抖,散开如网似得一片就冲沛博刺过去。沛博以竹刃挡了一阵,却发现那些金光似乎并不要伤他,而是要抢他手中的漆盒,心下顿时一紧,手里却也乱了分寸,开口便叫了一声:“还说齐谐是什么正人君子?不也是觊觎这千年之花吗!”言语颇为不堪。
葆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这句话激恼了,趁着沛博自乱阵脚,抬脚便冲上去,手中金光直往沛博心窝里刺。沛博一手护着漆盒一手竹刃来不及防范他,眼见着那金光就要到了眼前——
“别杀他!”湍灵的声音忽然传过来。
葆宸眼中眸色一闪,手中金光错了位,沛博当即趁着这个时候挥着手里的竹刃就要对葆宸刺下去。然而他刚抬起手,手腕却忽然被后面追来的湍灵狠狠一扯,扯得沛博整个人都斜着身子往后退过去。葆宸脚下停不住,金光收手不及,直往湍灵颈上刺了过去——
金光一道,劈在湍灵左边锁骨下,鲜血当即将这雨夜染红了。
沛博和葆宸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湍灵大睁着眼睛,他伤口喷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他小半个身子,他似乎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身体便无力地倒了下去。葆宸眼疾手快一把去扶他,然而持续失血的湍灵已经昏迷了,无论葆宸怎么叫他都是不醒。沛博呆呆看着眼前这突发的一幕,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抬腿便跑。葆宸发觉他要逃跑,抬头喊他一句,手里捻了金光就要撒出去追,抬手动作却僵在那里了,他似乎考虑到了更加紧迫的事情,终于还是咬咬牙放下手来,掌心里翻出淡绿色的柔光,往湍灵的伤口上敷过去。
然而这一次,淡绿色的治愈灵力却并没有起什么显著的效果。湍灵的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血越来越多,在地上摊了一小滩。葆宸啐了一声,有些焦急,他这一掌划过去的时候已经强行变了方向,觉是如此,湍灵也算是结结实实挨了他这一掌。被山神的罡气所伤,又岂是那么容易恢复的?葆宸心里着急,却依旧注意到那松动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向他们靠拢过来。
被山神的罡气所伤,沛博不会不知道伤势该有多严重。然而他无暇去估计湍灵到底怎么样了,葆宸是否能治好他,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快点找到陆醒。他们约定在吃晚饭的那间房间前的院子里汇合,然而如今他已经跑了好久,这个庭院却变得越来越像迷宫,他绕不出去,只能在里面迷路。
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沉甸甸的,灵力和体力都在下降,他实在没有力气,停在一个走廊上弯腰喘气。雨声早就无法掩饰这黑暗中的躁动了,如果陆醒的分析没错,那些罗刹恐怕没时间再忍耐了。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沛博无法保全自己,然而陆醒则可以用齐谐店主的身份来罩他。这也是为什么陆醒最开始提议要葆宸来完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