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意思啊”,习瑛叹了一声。陆醒向前半步护在葆宸和湍灵面前,“荣”走上来站到陆醒面前,惨白的脸上挂着冰霜似得,开口声音也是苍老的沙哑,道:“幸会了,店主大人”。
陆醒听着一句心下却忽然明朗了,他这么一明朗,脸上自然也带出三分笑意来,拢着手道了句:“不敢当,还未问大人名讳”。
“荣”挑挑眉,似乎没想到陆醒会这么镇定,道:“你们称呼这个人叫‘荣’?那我便叫荣了”随意又不敬。陆醒忍不住笑道:“死者为大,大人好歹敬重一些吧”。
“死者为大?也不过是你们人类的说法罢了”,这罗刹并不在意,“尸体是我们的粮食,是我们的温床,我们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就像是,你们人类使用工具一样。”他弯下腰,几乎贴在陆醒耳畔说着。陆醒纹丝不动,镇定地令人胆寒。那罗刹见自己吓不住他,便直起腰来,笑道:“店主大人可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为复活某人而来夺四味木之花的你们,见‘守木’不允便灭了门,结果发现四味木之花早已被摘下了。你们找不到,便干脆不去追杀唯一的生还者湍灵,只将这庭院封锁起来。控制死尸你们得心应手,将这庭院恢复成灭门之前的日常模样也不难。你大概本来想着,不管湍灵带谁回来,只要能借那些人的手找到四味木之花便好,结果没想到,湍灵找到我,找到了齐谐。”这些也不过是陆醒的推理,但从那罗刹的表情看起来,便知道肯定推对了大半。那罗刹露出一副欣赏的表情,甚至忍不住鼓起掌来,道:“不亏是店主大人,基本全对。”
陆醒笑了一声,道了一句“过奖”。那罗刹便笑道:“确实,四味木之花有重生复活之效,我族家主如今病重不起,怕是时日无多。这四味木之花千年一花,大好时机,我又怎么能放过?只可惜晚了一步。”
“花被荣摘下并且藏了起来。我们留了荣一口气,想问出花在何处,却不想还没有问到,就忽然有人拜访,我们无法,只能先做伪装。然而荣居然在这个时候自尽了。”那罗刹做了个割喉的手势。陆醒的眸色暗了暗,那罗刹继续道:“伪装并不难,难得是,如何让你们帮忙寻找四味木之花。店主大人,我们可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玩过家家”他说着,一抬手,身后一个罗刹将一个红漆盒放在他手掌上。陆醒没见过那个盒子,但多少知道那应该是什么。那罗刹看着陆醒三分僵硬的笑容,知道自己应该猜中了,将那盒子打开,捻出里面那朵巴掌大的花萼在手指上转着。
“店主大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呢?”他看着花萼,神色有些陶醉,“或者说,店主大人是在什么时候识破我们的伪装呢?是那封信吗?看来我真是多余了,本来并不想动店主大人的,店主大人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睡一觉呢?”
“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没关系了,不是吗?”
这就像是责备,陆醒却忽然又笑起来,道:“睡一觉就没关系了吗?大人以为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确实,我没有接委托,但是我以个人身份来此,我仅以齐谐店主的身份来此。大人觉得,我插手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吗?”
说来说去却也都绕不开“齐谐”两字,那罗刹冷哼一声,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湍灵。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少年非要找到齐谐去,给他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但那罗刹并未回答陆醒的问题,反倒是将手中的漆盒和花萼狠狠扔在地上,冲着身后众人命令道:“都去给我找四味木之花!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那些罗刹得了令,驱使着那些行尸走肉的活死人又往庭院里去了。然而他和另一部分罗刹则继续留在这里,就像是坐镇中央的主帅似得,他得意的看着陆醒道:“至于大人您,还是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再给我惹事出来了。”
雨声冰冷,陆醒浑身早就被浇透,那雨水仿佛都漏进心里去似得,冷得陆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而忽然有风吹过来,这是这一天来,这个庭院中透过的第一股风。风一过,山崖上的四味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几篇树叶被刮落,随着雨水落在陆醒眼前。
墨绿色的叶片,同湍灵想要交给自己做委托费的他的本体一模一样。
倏然,陆醒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他猛然转头去看四味木。他忽然确信那不是错觉,巨大的神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
那是比失踪的四味木之花更令人恐怖和心寒的事实。
四味木之花(13)
那罗刹根本没有注意到四味木的变化,他正指挥着手下去庭院中搜索。黑沉沉的庭院中逐渐有火光燃起,烧在雨水和雾气上,仿佛一团团飘渺的火气。四味木的影子被拉长了,时明时暗的光线下,千年神树似乎显显得颓败。
陆醒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几步走到葆宸身边,眼睛依旧不可置信地看着崖上的四味木。葆宸也早注意到四味木的变化,这片山崖边早已落了一片四味木的树叶,深沉的墨绿色,像是死亡的旋涡。
陆醒忽然觉得冷,他有点发抖,声音似乎都能呵出寒气似得,道:“四味木……怎么会这样?”纵使是百晓生的齐谐店主,也会有自己所不知的东西。葆宸看着四味木,眼底流露出更多的无奈,道:“凡有形之物,必有消亡之时。纵是神树仙木,也难逃此理。”居是显出点绝情的味道来。陆醒不忍,看着葆宸,却也是明白就算是这位神明大人都没有逆转乾坤的力量。他咬了咬嘴唇,低下视线看着脸色苍白的湍灵。
湍灵生命的迹象已经很微弱,他毫无血色的脸更显得眼底乌青深重。他的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是于事无补。陆醒蹲下来,帮湍灵擦去脸上冰冷的雨水,问道:“救不了了吗?”
葆宸淡淡道:“‘守木’与神木若为一体,神木将死,‘守木’难存。”
陆醒也明白这个理,他叹了一声低下头去,沉闷了半晌,才兀自道了一句:“沛博和湍灵,我终究是,欠了两条命啊”话中悔恨,显然已自责的不行。葆宸看着心痛,抬手去扶他的肩膀似是要安慰,他这么一动,怀里的湍灵身子就微微一斜,少年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压上落叶若干。
几乎就在一瞬间,那些落叶无风自动。陆醒和葆宸只听到一阵树叶哗啦啦的响声,寻声看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树叶居然打着转,汇聚成一股小小的旋风,从湍灵的伤口处钻进他的身体里。陆醒愣了片刻才露出吃惊的表情,就连葆宸都不知道还会发生这种状况,而那边持续看戏的习瑛也惊呼一声。
天降之风吹斜了雨滴,四味木发出海涛似得声音,大量的树叶被风雨卷落了,一片片却皆是汇聚成墨绿色的旋风,一股股从湍灵的伤口处进入他的体内。昏迷的湍灵毫无感知,就像是大海似得接受着那些四味木的树叶。这情况太诡异以至于陆醒被吓到忙不迭站起来,甚至都后退了两步。然而四味木的树叶还在成股的钻进湍灵的身体,它们钻的越多,湍灵身体上的变化便越明显:少年鲜血侵染的胸口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亮,就像是一滩水被照亮了似得,流光里飞出几缕大红色的光来,紧接着,在湍灵体内似乎有什么被牵引了出来,那东西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那是海碗大一朵鲜红的花,重重花瓣似是牡丹,花芯里却又弹出几根长长的花蕊来——是从未见过的花朵的模样。
那花朵开放的愈盛,四味木的树叶便掉落的越快,湍灵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花的暖床似得,那些树叶无论落在湍灵身上的哪个部位都可以被他吸收掉。花朵的红光像是给少年披上了一层美好的红衣,等到四味木的树叶几乎全部掉落之后,这朵花徐徐飞升起来,带着少年的身体向着仅剩下枝干的四味木飞过去。
“‘守木’与神树互为一体,神树死则‘守木’亡……花为重生,‘守木’生则神树亦重生。”葆宸站起来,看着那朵花念叨着,“树以养分滋润此花,是为重生……”
“那是……四味木之花”陆醒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荣将四味木之花放在湍灵体内,这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一个地方。但是只要湍灵会回来,那么不管他是生是死,都能保住四味木之花不被外人夺走。
这是荣的赌注,以全族人的性命。
陆醒捂住了嘴巴让自己尽量不要发出声音来,但也许是因为四味木之花的光芒太耀眼,又或者是罗刹在庭院中掘地三尺都未能找到他们想要的千年之花。那罗刹终于在烦躁和愤怒中回过头来,却一眼见到了湍灵心口那朵花。
大红色落进他的眼睛里,他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在那里!把那朵花给我抢过来!”他大喝一声,抬手指着半空中的湍灵。树下三个人的注意力还都在湍灵身上,被这一声喝惊回了神。转眼便见着那些漆黑的鬼魅冲湍灵扑过去,葆宸几乎毫不犹豫一刀金光飞过,将那些罗刹尽数砍飞了出去。
“我叫你们不要插手!”那罗刹震怒,带着一干手下冲陆醒冲过去。陆醒切了一声,从袖子里摸了符咒还未甩出,被葆宸一把拉到身后,他指上金光一画,空中一转,转眼就见着几只金光的鸟雀腾飞出来,带着气贯山河似得鸟鸣声冲那些罗刹冲了过去。它们耀眼的光芒再加上锋利的喙爪,抓得那些罗刹惨叫连连,想要去夺四味木之花的步子便慢下去不少。而湍灵的身体被花牵引着,就是趁着这个时间,连花带人一起被四味木的枝干吸收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