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凛然的仿佛要去付刑。
习瑛吹了声口哨。
湍灵既然开了口,便也不在乎了,咽了咽口水又继续道:“店主大人,谢谢您能陪我回来。说实话,从见到这里完好无存并且姐姐和荣大人还有那些下人们站在眼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吓得不行了。我是看着姐姐死在我面前的,那个罗刹的刀,砍断了姐姐的头。整个庭院里一片火海,根本就是人间地狱。因为我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是死人,站在你面前同你说话,对你笑……大人,您明白这种感觉吗……这种……”他说不下去,抱住了头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便又继续道:“所以我想确认,我必须要确认。除妖师的枪能穿破一切妖异之物,对不起,我趁着先生睡觉的时候偷了枪。”他说着对着习瑛深深一鞠躬。
“所以你便向汐柏姑娘开枪了?”陆醒道,“因为自己的恐惧”。
“不是,并不是的……”湍灵又垂下头,看着汐柏的尸首,那些□□的皮肤上已经生出了明显的尸斑,“是姐姐,是姐姐让我对她开枪的。她看到了荣大人的尸体,她记起来了……我不知道那些罗刹到底是如何控制大家的尸体的,但是姐姐记起来了,她想起,自己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湍灵捂住了口鼻,眼底闪亮的一片破碎跌落了。
“那么这个侍女呢?”陆醒看着另一具尸体。
“侍女的事情我不知道。”湍灵擦了一把眼泪。
“那么某的枪呢?”习瑛忍不住问起来,毕竟湍灵到现在都没有说出他的枪的下落。
然而湍灵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甚至有些失落道:“实在抱歉,我因为太害怕,我怕那些罗刹发现我‘杀’了姐姐,所以,把枪扔进了院子的池塘里……”他低着头,不敢看习瑛的脸色,只听到他淡淡啧了一声,颇为不满。
湍灵便也不敢抬头了,陆醒的声音又传来,道:“也就是说,发现了荣大人尸体的汐柏姑娘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现实,并请求偷了习瑛先生枪的湍灵公子将自己‘杀死’。那么,荣大人又是怎么死的呢?同荣大人最亲近的沛博先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看向沛博,沛博也看着他,眼底似乎有什么冷冷的火在烧着。
然而沛博似乎并不愿意说话,陆醒只好笑了笑,扣了扣桌角,道:“既然如此,我就只能直说了。葆宸之前已经告诉我,‘杀死’荣大人的凶器并非铁制刀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沛博先生是竹妖,而且是最后见过荣大人的人,理论上这嫌疑是逃不掉的。以及最后,在荣大人的房间中,空气里有一股甜味,而在这里,空气里有一股苦味。”
话音刚落,不仅仅是沛博,连湍灵的身子都微微一僵。陆醒却仿若不见般兀自说道:“古书有记载,所谓四味木,用四种不同的刀具割开树皮,能得到四种不同味道的树汁。以竹刀剖则甘,铁刀剖则苦,木刀剖则酸,芦刀剖则辛①。其实说宽泛了,未必一定是刀,只要能伤及树皮的器物都可以,比如说子弹。”
“除妖师的枪虽然有灵力加持,但最本质还是金属子弹。金属为铁,因此这个房间中有一股苦味,便是铁器伤及四味木后会出现的味道。那么伤及荣大人的器物,按照古书的记载,应该便是竹子。”陆醒笃定地看着沛博,又道:“所以沛博先生,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约是知道逃不过,沛博看着陆醒的眼睛,半晌才终于撑不住了摇摇头,道:“无话可说”显然是承认了。
“我同荣同食同寝的关系,他吃饭第一个夹什么菜都知道。那个荣,我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不是他,或者说不完全是他。”沛博终于将完全的痛苦摆在了脸上,他的身子也站不住了,双手撑在桌边,几乎将全部的力气都压了下去,“但是我不信,我去问他,四味木到底何时开花,我还要等多久才能看到。四味木开花的日子只有荣知道,但是荣却回答不出来准确的时间,只叫我继续等待。我便知道,那已经不是荣了。”
“所以我出手了,我‘杀了’他。”沛博笑得支离破碎,却又似乎带着一点病态的幸福,“他就算是死了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弱啊,怎么可以把背后留给敌人呢?”他抬手撑着头,眼睛堙没在手掌的投影里,“……可是如今,连四味木之花都不在了,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四味木……”
这份悲伤陆醒感受不到,但是湍灵能明白。同为“守木”,守护四味木就是他们毕生要做的事情。然而如今“守木”灭门,花也不见了。这已经不仅仅是耻辱和讽刺,更像是为了剥夺他存在的意义。还有什么脸面独自活下去?湍灵握紧了拳头。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陆醒的声音像是一条平滑的流水,带着三分波澜不惊的笑意,令几个人的神经微微一跳,忍不住又看向他。陆醒依旧坐在那里,像是坐在自己的店里一样,他看着湍灵,又开口道:“那么,‘守木’到底是什么?所谓四种味道的树汁,也只有在器物伤害四味木本身的时候才会出现。那么为什么,伤害‘守木’也会闻到相应的味道。”
这问题如同一根针似得准确刺入湍灵心中最不能说的地方,然而陆醒目不转睛看着他,湍灵无处可逃,只能浑身僵硬地对着陆醒的视线,便听陆醒又道:“公子来齐谐的时候,曾想用‘守木’人手一片的四味木树叶做委托费,言说那是你们的信物,你身无分文才用此来做委托费。”
湍灵冷汗都冒出来了。
陆醒嘴角一弯,笑道:“所以,那到底是你们的信物呢?还是,你们的本体呢?”
湍灵嘴巴紧闭,就是不说话出来,陆醒也不急,反而看向习瑛,道:“除妖师的记载里,‘守木’分为了草木精怪类型吧。然而既然是神树仙木的守护者,身份不可能太低吧。料想那些天庭之人也不愿意委屈了当年他们亲手栽下的树,但从天庭派守卫的话,又确实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陆醒换了个姿势,抬手撑着下巴。
“确实。但是如果将神树仙木本身的树叶化作精怪来守护的话,想来就划算的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守护者与草木本就是一体,完全不用担心守护者策反对草木造成破坏。”习瑛甚至忍不住鼓起掌来,“真是个好办法。”
他说得轻松,然而湍灵却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他似是含恨地看了看陆醒又看了看习瑛,咬着牙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说出一个“你们……”来,再说不下去了。但是他这个反应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湍灵公子,你所说的委托我再重复一遍,我是绝不会接受的。”陆醒口气坚决。湍灵却激动起来,他甚至哭起来,大吼着“那要怎么办!那些外面的罗刹!我要怎么对付他们!他们把花抢走了!”因为太伤心,他甚至嘶吼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心酸。
然而陆醒却说道:“抢走了?四味木之花?谁说被罗刹抢走了?”
他这么一说不免让人心头生疑,陆醒又道:“如果罗刹已经把花抢走,那么还会做这么多麻烦事吗?控制死尸?去墙角偷听我们的对话?将这庭院弄成迷宫?他们如果已经得到了花,大可以直接拿走去救他们想救的人,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何?”陆醒摊手。
这确实是个实际的问题,罗刹既然能灭门,又何必要隐瞒给他们几个看?
“所以你的意思是……”沛博像是忽然明白了过来,“四味木之花,并没有落进罗刹的手中?”他话音一落,湍灵便忍不住看向他,眼睛里充满了期望。
陆醒点点头,道:“但也只是我的推测。虽然湍灵公子说这里被灭门,但是明显荣大人和其他人的死亡时间是有所间隔的。我怀疑,在灭门之后,罗刹可能便已经发现四味木之花下落不明,而唯一知道四味木之花下落的人只有荣大人。他们可能曾经想留荣大人一命好让他说出花的下落,但是最终没有成功。以及湍灵公子,我怀疑,你能成功逃出来,并不是运气好,而是罗刹知晓了你的动向,故意放你一命。”
这虽然是推论,但是恐怕已经足够接近事实。湍灵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醒,半晌没说出话来。陆醒便又道:“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公子向谁求救,无论公子带谁回来,公子都一定会回来。就算公子带回来的人不能帮他们找到被藏起来的四味木之花,作为‘守木’最后一人的公子你,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这无异是个可怕的事情,湍灵的身体都颤抖起来,哆哆嗦嗦道:“所以,他们……想方设法想把我带走……是这样吗?”他大概是想起了汐柏那些眼色。如果那是汐柏在罗刹的控制下做出的,他如果稍稍放松了对汐柏的怀疑,自己现在会在哪里,他都无法想象。
想及此,湍灵捂着嘴干呕起来。
“那么店主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呢?”看着沛博去安慰湍灵,习瑛问道。这团迷雾已经逐渐被陆醒拨开,然而那些门外的罗刹并不会因此消散。找不到四味木之花,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若是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几个也更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