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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 (ranana)



疯这个字眼害得程浪浑身一激灵,他控诉姜瓷洲的心机和手段,他肆意磨蚀人的本性,以他人的弱点为武器成全自己,他控诉他的自私自利,控诉他给他一点温暖,又威胁他要马上夺走这些温暖,一个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少年怎么可能逃得过这样的陷阱?他当然会对他言听计从,成了他手里的一把沙,就算被扔进熔炉烧炙,他也心甘情愿。

姜瓷洲对程浪的指控表现得极度无辜,他嘟囔着说,要是程浪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他也会那样做的。

程浪铿锵地否认了,他不会,他绝不会,他甚至拒绝了姚文成的妥协。他不要做姜瓷洲这样的人。程浪擦了擦眼睛,他不想和姜瓷洲打嘴仗了。

姜瓷洲再次重提旧事,他说他在那间破旧的门房里找到了程浪,他收留了他,给他吃的,给他住的,教育他,辅导他,他知道程浪现在是个编剧了,还得奖了,他把功劳归到自己身上,要不是他当年教程浪读书认字,为他培养了读书的好习惯,程浪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吗?

程浪怒火难遏,冲到姜瓷洲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怒斥他胡说八道,他教他的是最变态的东西,他醉心书本是因为他除了看书不能做别的事情,是因为他不被允许和别人说话,不被允许和外面的世界有一点点的交流。是因为他不想失去姜瓷洲,就只能照他的吩咐失去其他的一切。

程浪怒目圆睁,姜瓷洲毁了他,居然还能在这里大说风凉话,姜瓷洲老神在在,镇定地为自己辩解,他碰了下程浪的手,告诉他,因为他喜欢他,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才会想他只属于自己。就像程浪引起那场爆炸一样,他知道程浪是能理解这份心情的。

程浪的手腕在发抖,气不打一出来,既然姜瓷洲要和他谈爱,那他就和他谈谈吧,要是姜瓷洲喜欢他,爱他,那为什么不来找他,十年了,他假装失踪,他又有了个娄轩,他却从来不曾找过他。姜瓷洲根本不爱他,他早想清楚了,姜瓷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他的心是干涸的,只会因为虐打而湿润起来,就像他的人一样。

姜瓷洲眨眨眼睛,他真诚地辩白,他不去找程浪是因为他觉得程浪和家人在一起更幸福,他没有家人,程浪有了家人,能被家人所爱,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成长,他觉得是件很好很幸运的事情。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开始卖弄自己的悲惨过去,程浪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不去看姜瓷洲了,他在耍心眼,他在扮可怜。反反复复,屡试不爽。

程浪低下头,姜瓷洲的脚背湿了,溅到了泥水,又白又脏。他这双脚曾经走过泥田,走过荒地,走过漫长的童年,少年,青年,他走到了家门口,没有人给他开门。他睡着了。

程浪一阵阵的头疼,几乎站不稳了,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姜瓷洲,不断反问自己,姜瓷洲有什么好想的,想想外婆,想想舅舅舅母,想想姚文成,那些温柔地关爱着他的人,姜瓷洲没有了娄轩,没有了他,他还能去找别的人,他会很快找到别的人。他并不是非程浪不可。而他也不是非姜瓷洲不可,他能离开他,能找到一个爱他的人,他能爱,他只是失去了正常的性`爱观念,这算不了什么。程浪不断自我安慰着。他还可以继续去他的俱乐部,过他的双面生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能这样过完一辈子。

姜瓷洲这时以一种严厉地口吻开腔了,他不挽留程浪了,他还警告程浪一旦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程浪朝姜瓷洲望了过去,姜瓷洲悠然地站在屋檐下,抱着胳膊,好像先前发生的争执都与他无关,他是个局外人,他眼里已经没有程浪了,他眼里不会看到任何人。姜瓷洲伸出脚接雨,他的衣襟更敞开了些,发梢和胸口上都落到了雨珠,姜瓷洲点烟,嘴唇抿了起来咬住香烟,他身上的伤痕愈发显眼,刺目。他在黑色的海浪里浮沉。

许多蚂蚁爬了过来,它们爬到了程浪的身上,钻进了他的血管里。

是陷阱,全部都是,他单薄的睡袍,他的视而不见,他的眼角眉梢,他身上那股腐败堕落的气味,全部都是陷阱。

是苦的巧克力,必须吐出来,是糖衣炮弹,必须躲开,必须看清他的真面目。

娄轩一定是因为看清了他,但没法控制住,才投靠了毒品,他太软弱了,程浪想,他又往外走了两步,他比娄轩坚强,他知道后果,他已经在姜瓷洲手上死过一次,沦陷过一次了,他不会重蹈覆辙。

他要走,他必须走。

他可以离开姜瓷洲。

姜瓷洲不知为何瞥了程浪一眼,烟雾罩住他的大半张脸,他比任何时刻都更具迷惑性,好像他是一种不懈的追求,一座雪山,一颗在跳动的红心。

他是爱。

痛苦且致命,他是程浪在姚文成身上,在那些伴侣身上没能得到,差一点在A身上得到的东西。

他是恨。

他会折磨他,诱骗他,有时极友善,有时极凶恶,有时面目狰狞,有时美不胜收。

一个年轻人来到陈旧阴森的老宅探秘,这里没有鬼也没有人,那个年轻人动摇了,他败给了爱和恨的真实面目。

他离不开十年前在他骨血里发了芽的毒籽。他的心被一颗藤蔓缠住,它晃一晃,他就跟着轻轻动摇。

程浪冲去了卧室,他大发脾气,破坏一切,砸坏一切,他急于否定自己在这里留下过的任何痕迹。他把书柜弄倒了,拆了衣橱的门,他去后门找了根棍子砸穿了地板,打碎了浴室的镜子,卧室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片和粉尘,程浪弄伤了手,他再没力气了,坐在地上直喘气。姜瓷洲进来了,拿来个急救箱给程浪包扎,他的手一碰到程浪,程浪就跳了起来,把姜瓷洲按在了墙上,扬起了手臂,瞪着姜瓷洲。姜瓷洲也看着他,他眼里有光芒在跳动,程浪警醒地哆嗦了下,他没有打下去,他知道一旦打了姜瓷洲,恰遂了他的心愿。他不能打他。

他撵走了姜瓷洲,锁上了房门,只好继续在卧室里打砸,破坏。
姜瓷洲来给程浪送过两次饭,他把饭菜放在门口,敲了敲门,低声地和程浪说话。程浪没有理会,他不饿也不困,彻夜研读一套日记。日记是从地板下面找出来的,一共三册,被锁在一只铁盒子里,那只铁盒子就躺在一地狼藉中,程浪注意到它后,硬撬开了上头那枚生锈的锁扣,尽管有铁盒保护,但南方的潮湿还是侵蚀了日记的内页,不少纸上都长出了霉点,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程浪小心地把日记本摊开在桌上,打开台灯,拎着内页缓慢地阅读着。

小半本日记看下来,根据笔调和口吻,程浪判断,写日记的人只有可能是姜瓷洲的母亲于殊黛。

于殊黛写得一手端正秀丽的小楷,她出生于艺术气息浓厚的家庭,母亲是芭蕾舞者,父亲是音乐剧导演,她是家中独女,父母的掌上明珠。于父与姜筱山的父亲私交甚笃,于殊黛高中毕业后去了巴黎学美术史,当时就寄宿在姜家,她本就是个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物质生活足够优越,因而热衷于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了罗曼蒂克的幻想,她梦想在浪漫之都和一个青年才俊陷入爱河,梦想身披纯白嫁衣步入婚姻的殿堂,梦想着别人的欣羡和嫉妒。姜筱山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视野,一个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的青年艺术家,他们还时常一起出游,一起踏青,他们的喜好也是非常一致的,关于艺术,关于审美,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但姜筱山似乎对男女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却没有发展出更进一步的关系。姜筱山回国后,于殊黛依旧留在巴黎念书,她的身边虽不乏优秀的年轻人,但唯独姜筱山让她魂牵梦萦,在与母亲痛陈相思之苦后,于母又转告了于父,于父和姜父一商议,两人也很乐意结为亲家,亲上加亲,于是,在两家父母的撮合之下,于殊黛一毕业就去了宣城和姜筱山结婚了。喜宴在老宅办的,来了许多有头有脸的文化名人,于殊黛遍请好友,无人不羡慕她有了个好归宿,于殊黛脸上生光,挽着姜筱山的胳膊连敬了好几圈的酒,隔天早上,她在床上醒来,身上的嫁衣完完好好,姜筱山不在她身边,他去了工房烧玻璃。

于殊黛和姜筱山同房的次数屈指可算。每一次,于殊黛都会把过程详尽地记录在日记上,这似乎是她的一种发泄方式,她婚后三个月的日记,笔迹已经很随性潦草了。

她和姜筱山在储藏室里做过一回,当着姜筱山师兄的面,他这个师兄,与世隔绝,连姜筱山的父亲都不知道他幽居在姜家老宅里,他以为他从他们巴黎的工作室离开后就回了老家。

姜筱山的师兄叫程浪,程度的程,海浪的浪。

没有人知道姜筱山的所有作品都出自程浪之手,也没有人知道他和程浪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肉`体关系。

于殊黛发现了这两个秘密,她崩溃了。她和姜筱山大吵了一架,姜筱山根本不在乎她的威胁,她要曝光程浪代制的秘密就去吧,到时候连她的名声,她父母的名声都一起连累,所有人都脸上无光。他无所谓。她要离婚,那也随便,他们两家要是因为这件事决裂,世代交情陷入僵局,他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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