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安慰你。”李净玉眼也不眨, 微笑道,“我以为你该习惯了。”
纪玉棠一脸恼怒,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在内心深处暗暗反驳,这一桩事情如何习惯?除非她的意识沉浸,再度由“本心”操控自身。想到了“本心”,纪玉棠不免记起了先前在祭月洞天中发生的事情,面颊上的绯色灿若霞彩,她抬眸望着李净玉道:“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吗?”虽然在道书中“二象同照”这一神通修炼之时并不会如何,可她如今的体质不能够以常理度之。“二象同照”化生“新我”之后,可能性情会与本我截然不同。
“自然。”李净玉一点头,眸中笑意越发浓郁。她看着纪玉棠道,“我有分寸,你不用忧心自己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纪玉棠:“……”她一点都不相信李净玉的分寸,当初她若是有分寸会直接显化神宫与神龙相交吗?她的分寸就是躺下吗?可看着李净玉,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总不能一直与她在这边僵持着吧?纪玉棠横了李净玉一眼后,便化作了龙身投入了双生潭中。她运转着龙功上的法门,周身仿佛披着玉屑金芒。
李净玉抱着双臂望了一会儿,见她整个人沉浸在修持之中,也找了个角落运转功法,修持道术。她若是想达成目的,仅仅金丹境界是完全不够的,如今靠着恩师在背后做倚仗,可要是到了哪一日恩师更上一层楼,离开了九州入那虚空之中了呢?
碧海潮生珠旋动,湛然清兮的水芒绕着她的周身旋转,月相显化之后,在月芒中浮动着六道魔神的虚影。她虽然将六位魔神吞噬了,可不曾将它们的力量彻底炼化。天海魔宗那边以为六道魔神寄生在她的体内,终有一日能够“归一”,她一直修持下去,的确能够达到这一步,很可惜此归一非彼归一。
至阳之气与至阴之气在法殿中各据一角,时而交缠时而分散,晃眼之间,便过了两载。“二象同照”这一神通极为难练,正所谓“亢龙有悔”“阳极生变”,在修持过程中,一不留神可能本我不存,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意识”。好在纪玉棠有“大道之心”引前路,《道德天书》镇压异气与阴魔,再加上泥丸宫中存余的“太阴之气”,使得“阳极之变”不可能诞生出。这两年时间,她将“二象同照”修成,同时也将神龙之躯修得越发饱满,周身窍穴之间元炁流转,龙鳞翕动如金玉碰撞,发出了一阵阵清脆悦耳之声。
天水纪家。
宁怀真、纪明承唇角挂着淡然从容的笑容,望着座上来自太元道宫的客人,心中则是警铃大作。
“纪小友失踪,贤伉俪一点儿都不着急吗?”开口的是一位身着灰衣的清秀女修,名金碧幽,乃太元道宫的长老,坐在她身边的则是一脸关切之意的王神玉。
“求道之路我夫妇二人不会阻,是生是死全是她自家的运数。”宁怀真瞪了纪明承一眼,示意他闭上嘴。自己则是转向了金碧幽温柔一笑道。
金碧幽眼神一闪,笑道:“倒也是宽心。我还以为宁道友有什么知晓她踪迹的办法呢。”在一开始,魔门与玄门寻求合作,只为找出祭月和纪玉棠,可很长的时间都没有收获,玄魔之间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加之有心人的操弄下,这“合作”一事自然宣告终结。
若是寻常的两名弟子下落,可借推演之法寻找蛛丝马迹,可偏偏这回一推算便拨动了“天地棋盘”上的天机。天机混乱,异气流动,始终给不出一个准数。太始道宫那边在李清洵陨落后便在寻找破除天地棋盘的法门,然而直到如今都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若不是冉竞日不小心,怎么会行到这地步?想至此,金碧幽心中多了几分埋怨之色。
“我们也是担心玉棠。”王神玉捋了捋发丝,轻叹了一口气,“孤桐她性情大变,已经彻底地落入魔道之中,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纪明承乐观道:“先前流落到了南疆,不也没有发生什么吗?兴许这孩子还有一丝理性存在。”
王神玉笑容一滞,片刻后才道:“可她现在成为魔种,自会与过去不同了。”
“纪某并非不守约之人,只是想问一句,为何会变得这般急切?那两孩子至少得给她们一段相处的时间,而不是强行将他们牵系在一起,不是吗?”纪明承注视着王神玉。
王神玉避开了纪明承粲然明亮的目光,她叹息似的开口:“这事情还是让师兄同你们说吧。”
“倒也不必如此。”金碧幽瞥了王神玉一眼,转向了纪明承和宁怀真二人淡然道,“这事情也该教你们知道。
“魔祖临世,太上归来。想来贤伉俪听说过这样的谶言吧?魔祖临世这件事情自不必说,天海魔宗的十二魔神桩化生魔神,便是为了让其归一,唤回魔祖。我玄门除了针对魔门十二地桩动手外,也有自己的‘太上计划’。”
宁怀真眼皮子一跳,拧眉道:“这与婚约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金碧幽笑了笑道,“太上道祖与魔不同,他的归来是自母体之中诞生的。我太元宫推演天机,找到了两个可以孕育太上道祖之人。”
金碧幽话还没有说尽,宁怀真和纪明承领悟过来,神情骤然大变。宁怀真霍然起身,椅子在地面上拉出一道刺啦的尖锐声响。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那被太元宫寄予厚望的两人是谁?一个是冉家女,而另一个则是小棠!大道之心,直通大道之变!
“只是天机有变,不知为何李清洵所诞下的女儿变成了双子,而你——”金碧幽笑吟吟地望着宁怀真,话音戛然而止。
宁怀真冷着脸大斥道:“出去!”
金碧幽不在意宁怀真的冷脸,从容起身道:“魔祖临世不可更改,而太上归来也是天定之数,太上将指引我等降服魔道,其归来是我玄门的大事,望两位道友深思。”说完,也不等宁怀真驱逐,她便一摆袖,飘然而去。王神玉神情微变,对上宁怀真那张愠怒的脸,她露出了一抹歉疚的笑容,紧接着便跟上了金碧幽。
“师姐,为何要这么说?”王神玉不满道。
金碧幽回眸望了她一眼道:“这不是实话吗?”
“可我们只是为了推动两家结亲,从而迎接太上道祖降世,不管对纪家还是玄门而言都是好事情,方才那番话听起来,像是从与他们相识便是算计!”王神玉急声道。
金碧幽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她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王神玉闻言一愣。
-
屋中。
宁怀真连斟了数杯茶都不能降下心头的怒火,她捏着茶杯,身上气浪掀动,茶杯顿时便化作了一堆齑粉,而桌椅则是左右摇晃,发出了一连串的响动。“难怪要在太上道祖跟前立誓。”宁怀真冷笑了一声,目光锋锐。
“你说这事情冉兄知不知道?”纪明承皱眉道。
宁怀真讥诮一笑道:“你以为呢?”冉竞日与王神玉什么关系?太元道宫都知道,他会被瞒在鼓里吗?“所以李师姐的事情是另有隐情是吗?”
纪明承摇头道:“我不知道。”顿了顿,他又道,“若是为了玄门、为了太上道祖冉兄大可以直言,现在算什么样子?”
“怎么,你愿意为了玄门大义牺牲你女儿的幸福吗?”宁怀真冷冷地望着纪明承,那股怒气尽数地洒在了他的身上,“纪明承,动动你的脑子,他们这般隐瞒,会只关系‘幸福’吗?天机为什么生变?那不是与大道相悖吗?在这一过程中,你觉得你的女儿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昔日太元圣母生道祖、魔祖,便自身化道,你的女儿难道要当这个‘道母’吗?”
“可是魔祖临世,若是——”
“闭嘴!”宁怀真心中怒意更甚,她断然道,“我辈修道士为何不能自己对抗魔修,而要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身上?纪明承,你给我记住,这亲不能结,就算我们应誓而亡了,都不能结,你明白了吗?”
纪明承满脸无奈,他点点头道:“我知晓。”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找寻到避过誓约的办法了,到时候将那东西取回来就成了。”就算没有这一出,他也不想去强迫纪玉棠。他的确不想做违诺之人,可不是冉家那边先行背弃的吗?在冉孤竹逃跑之后,便很难再恢复如初了。
-
卧龙山外。
崩塌的山石胡乱地叠在了一起,石缝间杂草丛生,在烛九阴被镇杀后,这里的魔神桩已经被封镇,可在中心区域仍旧残余着浓郁的浊煞之气。
纪玉棠立在了云头,她回身望着李净玉,半晌后才道:“你还要跟到天水城吗?”
李净玉抱着双臂,她唇角噙着一抹笑容,反问道:“不成吗?”
纪玉棠摇了摇头,她认真道:“你若是执意留在魔门,与天海魔宗诸修一路,那你我之间便不是同道。”
李净玉不以为然道:“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纪玉棠有些不满李净玉随意的态度,她认真地强调道:“这次是真的!”
李净玉笑了一声,道:“你是要说‘此地一别,再相见便是拔剑之时’吗?”见纪玉棠抿唇,她又意味深长地笑道,“我期待那一日,不过想来也用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