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再次关上了,言炎脸上被风干的眼泪糊得有些疼,于是拐进卫生间去洗脸。
邵一乾找了个垃圾袋,把地上那些书信全都丢垃圾袋里扔到墙角,之后就一直坐在言炎的床上玩手机游戏贪吃蛇,也许是玩家情绪起伏太大,那条悲催的蛇一点也不贪吃,吃个四五个左右,直接首尾相碰,很快就轮回投胎了。
一条比一条死得快,一把比一把game over得利索。
“你看见我桌子上那卷白色胶布了吗?帮我拿一下,水管又漏了!”
言炎在卫生间里没心没肺地大呼小叫。
邵一乾扔了手机,心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寓楼啊,外面崭新得刺眼睛,里面糟糕得这里烂、那里漏。他把胶带挂在食指上,一只胳膊塞进门缝里递胶带。
然后里面的人攥着他胳膊把他一把拉了进去,刚一进去,一双手当胸推了他一把,把他推靠在门上,门扣“咔嗒”一声,扣上了。
门里一片漆黑。
那个一直贴挂在他心坎上的男孩子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贴过来开始吻他,起先似乎找错了位置,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他鼻梁上来来回回,轻柔地如同不经意间从天上飘落的一片羽毛落在他的鼻梁上,碰得他有些痒。
这真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吻,慢性子的人,慢性子的吻。
邵一乾叹口气,心里化成了一汪农夫山泉,一伸手把他拉得更近,稍微抬头,一碰到他的嘴唇,便十分霸道地伸出舌尖从他牙关里挤了进去,风搅雪一般在他口腔四壁和上下排牙列上巡逻一圈,要退兵的时候遭到了强烈挽留。言炎重重地在他舌尖上吮了一下,邵一乾头皮一麻,呼吸瞬间粗重了许多,一股血猛地从心口汩汩流淌出来,涌进四肢百骸里,令他全身都燥热起来,不餍足地渴求更多。
独立卫生间里空间很小,四壁很集中,任何一点声响都能立即获得最忠实的回应,于是口舌生津的动静成了压弯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外挪,路过房间门口的时候,这两个暂时用下半身想事情的男人不知是谁留了万分之一的脑子,还知道伸出一条胳膊把门反锁。
双双陷进床铺里的一刻,一切都失控了。
背阳的房间里光线昏暗,似乎腾起一层雾气弥漫,把一切都拢在一层极度的虚无里。
邵一乾一直是个目不窥园的正经人,并不知道男的和男的在一起除了用手还能干什么,于是单纯的文盲先生吃了一个天大的亏,下半身感觉到空气里的潮湿和凉意的时候,一个更为凉意十足的东西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被冒犯的感觉强烈到无法忽视,他本能地开始推拒和反抗,于是又吃了一个天大的亏,他昨晚上开了一宿的快车,精神高度集中不说,体力也耗费得很厉害,早上就吃了一顿早饭,这会儿正是通宵过后精疲力尽的时候,荷尔蒙的作用可以维持激情,但它创造出来的体力却是一座空中楼阁,华而不实不能长久,所以当言炎将他两只手举过头顶按在床头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凌乱了。
他在急促的喘息中只组织出了一句话:“我操,你他妈……像个人……一样行不行?”
言炎十分明智地没有搭理他,因为在床上说话很明显是个愚蠢的行为。
太阳悄悄地划过楼头,余韵悠悠,一轮素月过早东来,是昼夜交替时分。
崩了一地的衬衫扣子,遍布各个角落的可疑卫生纸团,和一场激情后的汗味,现场很惨烈,邵姓男子生死未卜,侧卧在床里仍旧昏睡未醒,汗湿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荞麦做枕芯的枕头上,瘦削的脸颊终于开始显出一副不堪折腾的疲态,苍白濡湿,只有一副嘴唇红得透血。
姓言的小混蛋已经穿戴整齐,一晌春风得意马蹄疾,虎狼年纪的人,一旦踩了油门,就不轻易能刹得住车,这会儿那心情就如同坐凌霄飞车,飘得不行。
他把被子帮他往上拉了拉,遮住一部分淤青和吻痕,忍不住又俯身去亲他的肩膀,结果还没碰到目标就被人一巴掌拍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的人晕晕乎乎地说:“我不行了,嗯……帮我把裤子拉下来,裹在脚踝上很难受,然后天亮前不要叫我,可以滚了。”
姓言的还算有良心,他拧了一条温水毛巾出来,把他脸上的汗擦干净,又在床头备了一身自己的衣服,起身准备下楼去觅食,心里忽地升腾起一片清平之音。
邵姓男子又口不择言地蹦了一句神语:“我真贱啊,千里迢迢跑来……让你上了一次。”
言炎得便宜卖乖地直乐,真相好像是这样。
第66章 逆水行舟
邵一乾蒙头睡到第二天九点多,睁开眼后的第一个感受,是一种如同漫步云端一样的不真实感,奇妙、玄幻,还很荒诞。
他曾经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剃掉自己身体里那堆融在骨子里的叛逆与嚣张,成功把自己削刻成了一个中规中矩、丝毫不敢逾矩的普通人,而当他真得有了普通人的生活——起早贪黑换来事业,一心一意捍卫家庭——躁动的心与方才挥手告别的青春却都在鼓动他,如果再不拽住青春的尾巴梢实现一个由衷的心愿,接下来就要浑成一个棺材芯子了。
“……我求你再胡来一次,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言炎跟他脸对脸睡在一起,他两条胳膊折叠起来,还把手攥在自己下巴下,形如许愿的姿势,一侧脸上还有很杂乱的碎发压出来的印子,如同一丛被制成标本的杂草丛帖在他脸上。邵一乾伸出胳膊去摸他脸,原本打算狠狠掐一把报仇,但他手才刚放到位置,立马就被人握住了,言炎跟皮皮虾似的又往前挪了一寸,说:“我们组的项目还没批下来,我要去系里做一次申请答辩,很快,就十分钟,然后你跟我出去玩行不行?”
邵一乾“嗯”了一声,阴恻恻地说:“行啊,去寻找一桌用地沟油做的满汉全席。”
言炎:“……”
十年的空白期足以使人改变很多,没有人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十年前更喜欢齐刘海而十年后则钟爱中分,没有人会记得十年前为什么讨厌香菜二十年后成了香菜控,任何事物都不会原地踏步。
十年前的言炎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小朋友,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就是死心塌地地把一个操蛋的男人放进了心里;十年以后的言炎,温良恭俭让一概丢得无影无踪,蜕变成了一个心思捉摸不定的实验怪咖,那个操蛋的男人还是纹丝不动地盘踞在他心里,只是换了件马甲。
此怪咖腾出一只手摸摸自己耳垂,鼻子哼了一声,磨磨唧唧地说:“然后再帮我挑一对耳钉。”
邵一乾:“……”
言炎是系里公认的实验宠儿,除了第一篇文章是送给导师以外,其余的十好几篇文章全是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出的。所以答辩是家常便饭,通常下午一点开始答辩,他早上八点睡醒爬起来,飞速敲十几页PPT,讲稿也不看,上台前理顺思路,顺风顺水就讲下来了。
答辩的次数多了,连什么叫紧张都忘了,只觉得很无聊,一堆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教授往台下一坐,虎视眈眈地等着挑你的漏洞,一个人在讲台上blabla干说十分钟,看着挺高大上的,其实是真挺二百五的。
他磨蹭到近十一点左右,洗漱完毕,便开始打扫屋子,捡起邵一乾衬衫上的扣子,又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女寝里借来针线盒,一边十分贤惠地给他补扣子,一边跟实验各个部分的单元负责人语音聊天:“第一件事,各小组组长把还想继续跟进实验的同学名单发给我,下午答辩要用到。第二件事,明天周五,先预祝每个人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第三件事,下周一早上八点,所有报名参加试验的同学准时到第一实验室集合进行第一轮筛选,考试项目暂时保密,希望大家认真准备。至于散伙饭,谁想散伙谁去吃,吃完拿发/票回来,组里报销。另外,在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因为上天只赐给了我两只耳朵,所以请大家手下留情,以上。”
邵一乾正靠在卫生间的门口刷牙,看见他一边语速飞快地交代任务,一边用手扯断缝纫线,心里没来由蹦了一下,不受控制地鼻子发酸,嗓子快过脑子地叫了他一声:“言炎——”
言炎没抬头,认真地缝下一枚扣子,“嗯?”
邵一乾平复心情:“没事。”
他以前也这样好,现在如以前一样好。
下午一点的答辩,言炎飞速把以前的申请改了一遍,便十分心大地带着邵一乾出去满大街浪。他借了辆自行车,载着他在小巷子里撒野,停车后拉着他钻进了一个很拥挤的小铺子,四壁上全是小首饰,他真的开始挑耳钉,荤素不忌、来者不拒,乱七八糟地在耳朵上试,大环儿的、毛球球的、水钻的、链条的,每试一种还要臭美地凑到镜子跟前照一番,就差问一声“魔镜魔镜谁的耳朵长得最俊”了,把邵一乾乐得简直要笑岔过气儿去,估摸着自己大概能活活笑死在这里。
看铺子的老板娘哭笑不得:“先生,我们店里没有男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