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头疼。
但生物钟是个磨人的老妖精。
六点一到,硬睡也睡不着,真想找个人拿块砖头把自己拍晕。
他如常洗脸刷牙,出门后在楼道里看见了言炎,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等留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在余光里也看不见他以后,特别轻地叹了口气。
欧阳在他背后骂了一声:“神经病。”
言炎眼前蓦地朦胧,恍然间似乎看见了世界末日。
大清早的,天气凉,没有蚊子飞。
欧阳却眼尖地在他胳膊上捕捉到了几个蚊子包,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长时间了。
言炎在门外站岗站了一夜,腿一时打不了弯,稍长的头发被晨起的露水打得微湿,略显亚健康的发黄的色泽在朝阳里闪着亮光,脸色还是发白,眼皮叠成了三四层的,一眨一眨地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单侧的酒窝也抿得极深。
欧阳“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摇摇头,大步流星地追下楼去了。
技术间里一反往日叽叽喳喳的热闹,显得格外冷清……直到午饭时间,欧阳的手机开始吱哇乱叫。
“喂?”
“欧阳,我,赵小四。”
“什么事儿吗?”
“你还记得当年私底下卷了咱们款的那个王八蛋吗?就刚才,市公安局贴告示,这小子上了全国通缉名单……说不明白,你自己搜新闻看看,说是他用电锯把他一双爹娘都锯成两大截了。”
“别说笑话了,他不还伸手给他爸他妈要钱过活呢吗,锯死了他爸他妈,就那号烂泥糊不上墙的废物,他还能活下去?要说母猪会上树,这我信,你说那草包有胆子杀人,打死我也不能信。”
“我也不信,反正我给你打电话是告诉你有这么档子事儿,前几天三儿给我打电话,说那草包前些日子老缠着他死皮赖脸地管他伸手要钱,你也知道,三儿那人耳根子软,好歹也是兄弟一场的,看他混得挺可怜就收留他了,三儿犯糊涂,把一杀人犯给藏家里去了!”
“这事儿还有几个人知道?”
“你是第三个人。”
“这样……小四你不要慌,你鬼主意多,得想个办法,把那草包骗我们厂里来,我在这里等他。”
“行,你那里能施展开,行了,等我消息吧。”
胖子挂了电话,神色凝重地从监控死角闪出来,“哨子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那个背叛了我们团队的内鬼?他竟然……”
他说到一半,自动消音了——
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小邵副部长,光明正大地在监控器直勾勾的探视下,在玩电脑上自带的游戏,扑克牌。看来真是受刺激不轻,游戏规则是花色一红一黑交替排放,由大到小依次排列,他脑子被驴踢了,一直用一张红桃六往方块七下怼,怼了半天也没怼进去,拉不出屎怪茅坑地直摔鼠标,冷声冷气地骂:“脑残游戏!”
“……”
欧阳悻悻地回了自己工位,心说自作孽不可活,男人嘛,没事儿别长那么花枝招展,糙里糙气的才配撑得上糙老爷们儿。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言炎都没再露面。他很想时时刻刻都看着他,但他不敢,邵一乾那副伶仃的模样就跟雕刻一样,狠狠刻在他的心里,叫他诚惶诚恐到再不敢擅自行动,自以为是地胡来。
说不清这一段时间究竟有多长,这段时间里,打了四十来年光棍的刘季文同志终于成功脱了单,娶了个白领单亲妈妈。
邵一乾在他大婚的时候,还了他一半的钱。
还有就是,美妆达人李西西终于活到了头,病死了,从艾滋病出现相应症状一直到她死,赖活着的时间要比世界平均艾滋病人死亡时间长了小半年,也算赚到。
美妆达人留在博客上的最后一副面容,是一张阴阳人的脸——
一半是以白色为底的骷髅头画像,别出心裁地在黑黢黢的眼窝里画了一簇十分微弱的小火苗,另一半脸,极尽妖娆地画了半扇柔媚入骨的美人脸,夸张飞扬的孔雀色长睫毛,和精心点染在眼角的美人痣。
博客图片的名字,叫做“半生”。
风花雪月也行至山穷水尽,等着她的末路,是一生一次的挫骨扬灰。
邵一乾给她坟前上了一束从花店门口捡回来、已经打蔫发黑的玫瑰,又给她那光秃秃的墓碑上画了一行恶意满满的字,做为她的墓志铭——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这姑娘挺厉害,在如今死人住的地方比活人住的地方还贵的中州市里给自己刨了块装骨灰的宝地,当得起一声“人生赢家”。
接下来,他正式走马上任。
给他老姨妈家去了个电话,知道言炎分数出奇得好,不出意外地拿了个省状元,还有乱七八糟各项比赛加分,最近正埋头报志愿,遂放宽了心,把手机里“联系人言炎”添加到了黑名单,心说:“飞吧……”
第60章 节外生枝
志合规模中不溜求不大不小,来往合作的几个客户是十来年的老客户,来厂里拉货的司机也都是跟厂里人能说得上话的熟脸人,所以当一个身形瘦小、眉目陌生的男人从载重大卡上跳下来的时候,在车间上的一线工人都心生疑窦。
这陌生男人目不斜视地穿过地上杂乱摆放的各种大型钢件,直奔办公区,敲了敲技术间的大门。
彼时,欧阳捏着手机在办公室里等消息,邵一乾十分悠哉地靠在靠背椅子里,把脚跷在桌子上喝茶——
看来他真是学嘚瑟了,手里捧了一个厂子里配发的印有“志合钢材场”傻逼字样的水晶杯,杯子里盛了一抔浓成酱屎色的茶,自斟自饮十分惬意。
敲门声响起,欧阳用眼睛瞟了邵一乾一眼,手掌下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开了门。
门刚打开,欧阳一声不吭地上去就是一拳,一下子把那人打翻在地,拿腔拿调地说:“好你个宋包包,拿了哥几个的钱,你竟然还敢回来!”
邵一乾一愣,换了个视角一看地上的人,顿时感叹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仰面躺在地上的人贼眉鼠眼的,不是宋包包还是谁?
宋包包苦哈哈地求饶:“好大哥,是小弟不是东西。兄弟我混得颇不如意,看在我当年为哥几个买电脑找住处的份儿上,也请大哥帮帮小弟。”
欧阳无动于衷地又“哐哐”砸了他两拳,把脸拉得老长,这才把他拉了起来,重重地拍他肩膀,扭头对邵一乾说:“这死瘪三叫宋包包,就跟我一起做软件的哥们儿。”
邵一乾客气地一笑,扔给他一支烟,自己也夹一根,说:“老相识,小学同学。”
他点烟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手护住火苗,眉心会皱起一层纹路……并且此人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一个集天下奇葩于大成的好毛病,点烟不用打火机,随身装一盒火柴,抽一根烟牺牲一根火柴。
宋包包闻声看过来,一怔之后,讪笑了两声。
早些天,欧阳跟邵一乾通过气,说有个杀人犯要来他这里躲几天。欧阳是个有菩萨心的好胖子,他准备了两条路,要么劝他自首,要么他会报警。
邵一乾想想,觉得这么不妥,因为能对爸妈痛下杀手的人,都是无一例外猪狗不如,性格成谜,可控性太小,劝这种人自首纯属放屁,直接报警的话,也可能会逼得此人狗急跳墙,都不妥。
他认为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先稳住这个不孝子,让他以为欧阳并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犯比较保险,先套套近乎,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再转手把他卖给警察。
欧阳一拍脑门儿,心说是啊。
这胖子想了好几宿,觉得最保险的叫宋包包相信他还不知道他是个杀人犯的办法,就是跟他翻一翻兄弟间的那笔旧账,以混淆视听。
于是他那几拳都打得毫不含糊,恨得如同此二人之间有杀妻夺子的血海深仇一样。
宋包包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又不动声色地把裤兜里的刀片又收了回去,邵一乾垂下眼皮看他一眼,知道他稍微放松了警惕,欧阳这招,奏效。
宋包包心里有鬼,进来的第一眼先十分敏感地看见了监控探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邵一乾起身去接水,很随意地扫了眼窗外,视线扫过关花花的笼子后,眉头一皱——
言炎正熟门熟路地从大门口拐进来。
欧阳带着宋包包要回宿舍楼,两人才刚推开办公室的门,从远处突然响起一阵警笛声。
宋包包突然目露凶光,眼神阴鸷,狠狠一肘子磕在欧阳肋下:“你们他妈玩儿我!”
欧阳心里一沉——他根本没报警!
那么报警的不是老三就是小四。
同时他脖子上划过一丝凉意,宋包包把一枚菲薄的刀片横在他喉咙上。
欧阳还十分淡定:“放你妈的狗屁!把你那破玩意儿给老子拿下来,还想不想跑了?!”
宋包包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要挟他做了个人质。欧阳不撞南墙不回头地试图安抚他:“蠢货!你这样搞我才露馅儿,你不说谁知道警察是来抓你的?”
宋包包一勒他:“少废话!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想收留我,想抓我,哼。”
两人脚步绊脚步地移到厂子门口,还没来得及钻进厂里的一辆小型运货车,警车呼啦啦全都堵到了门口,武警训练有素地架枪瞄准,顿时把厂子大门装饰成了一个枪战片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