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南的尸体已经检验完毕,韩毅本不必留的,只是今天恰好赶上了值班。白子峥除了酒吧也无处可去,他名义上还在省城培训,这个时候回家反倒会让父母疑心。两个人在等待阿武过来的间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才续上了那通电话之前的讨论。内容也纯粹是私人性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类似于池朗那种张嘴就来的头脑风暴。他们之前否决了持刀行凶的各种姿势,白子峥下午又亲自看过了现场,对之前的判断并没有产生太大的疑虑。他看着韩毅呷了一口刚冲好的速溶咖啡,开口问道:“你觉得呢,当时是什么情况?”
韩毅道:“我觉得……”他想了想,“从现场和尸体的情况来看,沈嘉南死的时候基本没有反抗。他没有药物摄入的迹象,应该是很清醒的,区别于心理意愿上的自杀——他预料到了自己会死,所以选择放弃,这是我的倾向。凶手用体重压制了他,反手握刀,然后……”说着做了一个向下猛刺的动作,“沈嘉南的身上没有约束伤,和医院的案子还不太一样,凶手的力气不大……”指向性似乎有点儿太明显了。
白子峥道:“你觉得是周牧云吗?”
韩毅道:“杀人这种事不能按常理论……”他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着玩儿的,你随便听吧。假设一切都是你想的那样,周牧云更适合做一个捉奸的妻子——追查丈夫的出轨对象,录音保存证据,找机会起诉离婚,沈嘉南作为过错方一定会输得很惨。杀人呢?她栽赃嫁祸的手段还不够高明。费尽心思留下指纹有什么用?她不可能清楚池朗离开沈家后的行踪。万一他去了一个人很多的地方,有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呢?变数太大,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把宝押在未知数上,何况她还给我们留了个指纹的难题。”
这也是白子峥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如果池朗当晚去了酒吧……算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过韩毅的话倒是很好地点醒了他。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白子峥按下接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又极有礼貌的男声:“喂,您好,白先生吗?我是阿武。”
白子峥应了一声,又听阿武道:“我在警局门口等您。”
白子峥道:“谢谢。”挂断电话,又起身对韩毅道,“我回去了。”
韩毅道:“替我带个好吧。”说着端起已经变得半温的咖啡喝了一口,而后打开文档,开始撰写自己这些天来的工作小结。
阿武按照池朗的吩咐接了白子峥回来,两个人一路上也没什么话说。阿武和他哥还不太一样,前者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大部分时间又足够一针见血,后者则更好说话一些,善解人意交际满分,因而在对待龙九的事情上也衍生出了主内主外的差别,到了池朗这里界限又没那么分明。白子峥靠在椅背上养了会儿神,又闭眼把韩毅的话和今天的收获在心里过了一遍,虽然徐闯提示他最好不要和受害人的家属进行接触,但周牧云……单纯的好奇也好为了破案也罢,也许只有面对面的接触才能验证迄今为止出现的某些想法。
直到车子在酒吧门口停了下来。
白子峥下了车,一抬头就看见池朗正站在酒吧的灯牌下面等他。池朗认出阿武的座驾,主动迎过来,借着月色的掩映在白子峥的耳边呼出一口缠绵的热气,又明知故问地轻声道:“回来了,嗯?”白子峥险些被他那个上扬的尾音给撩了一下,眉毛极柔和地动了动,应道:“回来了。”又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如果不是两个人的身高相仿,这个动作其实很有几分宠溺和纵容的意味。谈恋爱的过程中总有个想随时亲亲摸摸抱抱的阶段,又是在GAY吧门口,白子峥做这些的时候倒也大方,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貌似吊儿郎当的青年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看,一脸三观被震碎的表情。
两个人一起回到房间,白子峥先拿了衣服去浴室里洗澡。因为他没说要吃夜宵,池朗就只让厨房那边送了份新鲜的果盘过来,又盘膝坐在床上看他带回来的一应资料。不久后白子峥一身水汽湿漉漉地出来,换了身舒服的睡衣,又从果盘里挑了颗冰镇的荔枝把壳剥开,随手喂进池朗的嘴里。池朗“唔”了一声,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又顺势在他指腹和指尖的位置轻轻舔了舔。白子峥早已习惯了他动不动的腻歪,一面淡定地将手抽回,一面道:“别闹了。”见他手里拿着温馨调查结果的整理,“都看完了?”
池朗点了点头,虽然来不及深入分析什么,但这点时间看懂个时间轴倒还绰绰有余。白子峥见状,便把香油瓶的事情和韩毅的那番话又给他复述了一遍。前者的意思池朗明白,周牧云是在接触过水果刀后去买的香油,如果香油瓶上没有她的指纹,那就可以推论她在接触水果刀的时候也没有留下指纹,白子峥之前在手套和监控的问题上较真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他必须保证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其他阻碍判断的因素。至于韩毅的那番话……不得不说确实在动机的问题上对他和白子峥有所启发。
白子峥道:“有什么想问的吗?”
池朗道:“有。”他略一沉吟,“傅队在他们家发现我和沈嘉南以前的照片了吗?”
白子峥道:“……照片?”那天早上的情况他也大略听说了一点儿,周牧云报案,牵出池朗在案发当晚去过她家,后来傅云声找到池朗,两下一碰这件事就捅了出来,多少也和池朗的冲动有关,照片的事却是自始至终都没听人提过,给出的物证清单上也没有相关的选项。因此白子峥很慎重地道:“没有。”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着原来你们两个还拍过照片喔,总算没歪到什么见不得人的艳照上头。
得到答案的池朗却并没有给出自己的回应。思考的过程很漫长,人也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让白子峥几乎有种他已经睡着的错觉。良久,池朗才重新开口道:“小白,我说这话你可能不太爱听……我很了解沈嘉南,他说有照片,那照片就一定存在。否则他结婚四年,不可能和周牧云风平浪静的过到现在,单为性向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全天下喜欢男人的又不止我一个,他要是忍不下去了,又不想离婚,出去找男人一夜情,或者是别的什么,只要他做了,那就一定会有痕迹存在。但方霖不是说了吗,就连他老家的那些人都没发现他有GAY的倾向,他掩饰得很好,根本没有表现出来。周围的环境压抑了他,那他一定找到了别的出口,维持住了这种平衡,所以这四年里才没有爆发出来……我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白子峥道:“我明白,他限定的对象是你,而不是随便一个男人。他对你很执着,我听海洋说了,他后来还去找过你,没见到罢了。”虽然已经接受了沈嘉南的设定,但一想到背后可能发生的那些事情,白子峥的心里还是感到了相当程度的不快,“你对他而言是个寄托,而这种寄托必定有某种载体存在——很可能就是他说过的照片,我说的对吗?”
从池朗稍显意外的表情来看,他显然不清楚沈嘉南后来还去找过他的始末,然而都是过去的事了,追溯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因此只点头道:“没错,这是我的判断。”
白子峥又继续道:“既然傅队他们没发现这些照片,那事实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照片在他自己手里,二是照片……已经被其他人接触到了。”
如果这个人是周牧云呢?
白子峥这时总算明白了康振英说“有韩毅在他就放心了”的真意,平心而论,韩毅这个师兄还是很厉害的,在池朗没来之前一直都是鉴定中心堪称一把手的人物,然而平时更侧重于法医方面的工作,并不出池朗攻心为上这么大的风头。他又是已经结婚成家有孩子的人了,对夫妻相处之道肯定比他们两个只会谈谈恋爱拉拉小手的毛头小伙子来得分明。池朗和沈嘉南仅仅是同居就暴露出了很多问题,男女之间有了婚姻关系的维系,七年之痒的相看两相厌,一方出轨或者心猿意马的蛛丝马迹,周牧云又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不会察觉不到沈嘉南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异常。
面对父母满怀期待成就的婚姻,她又能做什么呢?
白子峥道:“你心里有想法了?”
池朗苦笑道:“医不自治。”目前他所有的想法都没有证据的支撑,但却可以很好地解释整个杀人计划中前期堪称完美,后期却漏洞百出的矛盾。
白子峥道:“那我来替你说吧。”他摸过床头的烟盒,径自点了根烟,声音也如同远山之巅的薄雾,散发出一种既轻又冷的不真实感,“四年前沈嘉南迫于父母的压力结婚,周牧云又有个相恋多年却不幸去世的爱人,两个人的婚姻里肯定没有太多感情的存在,只不过因为门当户对父母撮合,他们才成了别人眼里郎才女貌的一对。但随着婚姻生活的继续,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在年初搬来津南的时候达到了顶峰。沈嘉南知道龙九就在津南,你作为龙九的挚友,肯定会时不时地来津南看他。地点的变化打破了沈嘉南内心的平衡,也许他来黑匣子找过你,一些异常的举动引起了周牧云的怀疑,让她发现了你和沈嘉南的照片,确认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周牧云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她可以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但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其实喜欢男人。在这之后,她可能询问了一些朋友,进行了一些法律方面的求助,最终决定收集证据,设法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