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卿舟雪都蹙着眉,云舒尘倒是一切如常,回去后还问她有何想吃的。
进门时,云舒尘的衣袖被微微牵引了一下,而又很快被松开。
小姑娘的眼眸与手一并低垂下来,和她保持着规矩的距离,微抿着下唇,而后轻声说:
“没有灵根的话,这辈子都无法修炼了。”
这些年她将那些书都读完,此般道理,自是懂得。
“那你还会留着我么?”
空气寂静片刻。卿舟雪一颗心稍微吊了起来,虽然已经预测到了结果,但还是不免奢求一丝微茫的可能。
“倘若你当真不能修炼,我不会留着你。”
“太初境不养闲人。”
女人的声音很柔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凉薄,“而且,这样也几乎不可能通过内门的比试。”
最后一丝微茫的希望也破灭。
半夜,卿舟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难得有了些挡着入眠的心事。
对未知的迷茫。她不能留在此处,那么天下之大,无依无靠,实际上也没有别处可去。
体内的修为仍然是筑基期。
这几年她也看了不少修行的法门,尝试过,只是一直不能将天地灵气纳为己有。就像手中的细沙,握得再紧也逃不过滑脱。
卿舟雪起先只是以为自己的理解不到位,没成想……原是先天条件的问题。
甚至这体内的筑基期修为应该也不算来自于她,而是来自于云舒尘灌给她的一碗固本培元的汤药。
翻来覆去,她从未感觉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月光挪了几寸,怎么也挪不过窗前。
此刻,门外响起两三声猫咪挠门的声音,卿舟雪心中微微一突,翻身下床,把门撑了一缝。
“主人喊你过去一趟。”
阿锦似乎有点担心她,一直贴着人脚跟走到云舒尘门口,压低嗓音道,“没事儿,你要是当真修不了道,我与主人说说情,日后许你留下协助我做些择菜采购扫洒的活计……”
“你就莫要多嘴了。本座能听见的。”
房内传来淡淡一声,那只猫一下子吓得窜上了墙。
卿舟雪轻吸了口气,还是礼貌地叩了几声,再开了门。
云长老并未坐在床上,而是斜靠在她的雕花梨木椅子上,看似刚刚沐浴完,散着满头青丝,衬得眉眼如画。
桌上凌乱地摆着几个小木片,小木片上刻着的神秘的纹路。
云舒尘抬手,示意她坐下。
“听我家的猫连后路都给你想好了,你觉得如何?”她依旧是弯着唇,优雅又散漫,似乎没什么烦心事挂在心头一样。
“挺不错的。”
卿舟雪这话说得十分真诚,悄然抬起眼,却被云长老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
她顿住,又识趣地摇摇头。
云舒尘观她神色,那姑娘看着倒是淡定得很,腰身挺直,端正地坐在对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很乖的气息:“全听长老的意思。”
“你看上去也不是很难过。”
倘若寻常小少女经历这种得而复失的打击,估计现在已经萎靡不振了。
“难过也无用的,并不能改变结果。与其让自己更难受些,倒不如少思少念了。”小少女垂下眼睫,语气平静。
云舒尘对此不置可否。
她用指尖摁着木片挪开,将面前摊开的碎片一一摆整齐,羊脂玉一般白嫩的手背与深褐色的木片比对醒目。卿舟雪本盯着那些复杂的卦象,眼神却不自觉挪到她手上。
她问:“那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是卦象。”
“嗯。”云舒尘收回手,“这是为我自己卜的卦。”
“而这卦中种种机缘,却指向你。”
“我?”卿舟雪愣住。
云长老将卦象一推,全部归于散乱。她拂袖起身,慢慢走到卿舟雪旁边。
卿舟雪侧过头,看着那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用了三分的力道摁着,微微往下一按。一缕发丝也同时垂下来,蹭在她的面颊边。
“你不可能无法修炼。”
她在她耳旁,语气轻柔得像一阵烟,却把话说得斩钉截铁。
“本座非是信你,而是相信亲手算的卦。也相信天道不会对着寻常丫头如此忌惮。”
卿舟雪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水面澄澈如碧,恍惚地映出身后女人昳丽的容貌,还有她的。
“那我,”她微蹙眉,“我的灵根……”
“有个法子,倒是无人用过。”
她慢慢退开,“对于你而言,兴许有生命危险,也是一场豪赌,成则能走上正轨,不成便死了。不过本座暂时只想得到这个,你可愿试一试?”
兴许让才十四岁的孩子做这般决定,确实太残忍了些。
可是仙路漫漫,修道之人的每一次渡劫都是在生死边缘挣扎,从血与泥沼中浴火重生。
没有人能保证每一次都是万全的准备。
不愿赌的懦夫,天资再高,也走不长远。
“此事你好生想想,我予你一日时间。如果不愿,我亦不会逼迫你,你自行下山去,做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愿意一试,明日辰时,就去一梦崖等着。”
…
卿舟雪回到自己的房间,双脚把鞋一蹬,摆好,再次躺回了床上。她摸着床上做工精致的棉被,似乎朝外的面还绣着银线。
这儿随便的布扯下一块,都比她曾经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奢华许多。她承蒙云舒尘照顾,过了六年衣食无忧的生活,比人生前八年哪一年都要好。
起初她来这儿的初心,是听父亲的话,寻个地方,求个温饱,现在已经大大超过了预期。后来她读书知道了那些道法,五行,天地自然,亦被其中的平衡与精妙所折服——虽然其中有为了笔试的成分,但倘若毫无兴趣,也不会天天赶着大早去外门挤着课听。
就止步于此,多有遗憾。
然后是答应了云长老,要做她的徒弟。她本就没什么能报答她的,所以这件事情她绝不会忘记。
便当真是死了又如何。
她已经没有亲人,可能唯独欠了云长老几年的恩情,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什么,称得上是赤条条无牵挂。
卿舟雪没花几刻就想通了这个问题,第二日一早,辰时,她准时出现在了一梦崖的峰顶。
此刻雾已经散开,天色放晴。金光一照,远方的群山熠熠生辉。
云长老早在那儿等着了。她负手而立,头发只用一根发带束着,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听到身后有声响,她回眸,朝她颔首,“既然来了,那便开始。”
卿舟雪走上前去,与她一同站在崖边。
底下是万丈深渊,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云舒尘神态自若,而不会腾云驾雾的卿舟雪真真切切地站在崖边时,不禁腿肚子颤了颤,她下意识拉住身旁的一片衣角。
“松开我。”那女人柔声说,“闭上眼,没关系的。”
她慢慢地松了手,依言照做。正当还未反应过来时,肩膀被人猛地一推,身体如被击中的飞鸟一样坠落下去,耳旁风声呼啸,再什么都听不见了。
卿舟雪在极速坠落的过程中,心脏狂跳,全身的血液上涌,一时冲得人发懵。
这是生命的最后几秒了。
她一片空白的思维力中,飘过了这一句。
有书曾言,人在死前可以如走马灯一样浏览自己的一生。不过她的人生实在短得可怜,在脑中闪过几个印象深刻的念头,闪过爹的脸和云长老的身影,便重新陷入混沌。
离地面越来越近,全世界仿佛只听见了心跳声。扑通,扑通。
在胸腔里跳,也在耳膜里鼓噪。在每一条筋脉中奔涌撞击,猛若泄洪,如钱塘江的大潮汹涌。
这时作为人的理智已经崩塌殆尽,唯有天下生灵皆有的求生本能支配着身体的控制权。
筑基期的微末实力,几乎被她全部用了出来,企图让风托起她的身躯,拼尽全力地企图减缓下落的速度。
可惜便如石沉大海,一点微弱的力量只能让风动一动,便没了回音。
离地面越更近了。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心中只剩一片麻木的绝望。
第10章
卿舟雪的丹田之中一片枯竭,却还在被主人无限地索求着,呼唤着,逐渐地像是一片薄膜,凹陷到了极致。
最终爆发出了反弹。
云舒尘还在崖顶,心中细数着时辰。忽而她只觉四周的温度急剧降低,居然有丝丝冰霜从崖底攀了上来,图案葳蕤怒放。
是时候了。
金色的光自她指尖溢出,只见她掐了一个复杂的手势,自虚空中划开一线。这是较为常见的移身置位的阵法,一方设于崖底,卿舟雪高速坠入其中,便能直接从崖顶的阵法中出来。
卿舟雪落在地上滚了几遭,吐出一口血,马上又晕了过去。
她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不细看还以为是死了,全身的衣服亦然被风割得破破烂烂,不成样子。自她身下压着一片草木,很快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云舒尘抽出一只手,轻轻挨了挨她的面颊,冻人得很,比尸体还要冰凉。可她亦能察觉到,冰冷之躯中的一颗心脏仍是在生机勃勃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