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声啼得如泣如诉,在夜风中凄美婉转,但倘若群狼环绕时,这声音便重重叠叠,像是鬼哭。
随着狼王仰头一声呼朋引伴,沙狼蜂拥而至。
阮明珠察觉到一只狼俯低了身子,幽幽的两盏鬼火愈发明亮,她相当熟悉,这是进攻的前兆,心中顿感不妙。
它无声地起跳,狼眼瞄准了人的腹部,阮明珠以手为壁,护在腰间,她力气较大,侧身躲开时揪住了那畜生的后颈皮,将它摁在地上,対着狼头几下猛击。
那利爪飞快地在沙地里蹬着,尘土飞扬,阮明珠将它的脖子踩实了,一拳砸断脊梁。她的手臂上被挠了几下,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弥散开来,刺激得那群野兽愈发疯狂。
现下几乎用不了术法,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她们只能像个凡人一样来一只揍一只,况且除却阮明珠,卿舟雪尚能打斗一二,她们的医修和法修全然没有近身搏斗的观念,相当吃力。
沙狼生性狡猾,是天生的兵家,见无法一下子吞掉,便一波一波地与人打着车轮战,想要将她们耗死。
卿舟雪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闷哼,再一回头时林寻真与白苏滚作一团,一只沙狼咬着白苏的脚踝向群狼中拽,另一只被她们俩支起的胳膊勉强挡住,硕大的狼首就垂在柔弱的颈前,微微咧开,仿佛时刻都能咬到。
阮明珠被逼得倒退几步,余光一瞥,自然也看到了这副景象。她揪住那只咬着脚的沙狼,却未曾想它死不松口,往后连拽几步,白苏那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松手。
她眉目一凛,几拳下来砸得狼头全是血,狼有血性,那森白的獠牙还是卡着皮肉,不让分毫。
见阮明珠去対付那只在地下的,卿舟雪攥住她们架住的狼头吃力地向后扯。
她刚拽开一只,下摆的衣料传来拉扯感,回身一看,那些沙狼如影子一般簇拥上来。
阮明珠将能调动的灵力都凝聚于指尖,终于燎着了一丝狼毫,霎那间火光亮了一瞬,在黑暗之中显得尤为明显。
野兽怕火,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扭身逃窜几步,站在几米远处观望着这边,似乎不甘心放弃到嘴的肥肉。
阮明珠烫着的那只狼,终于是松了口,正趁着这间隙,阮明珠一脚踹开它,连忙把白苏拉了起来。
“等一下……”
“让它们扑过来,我想到法子了。”林寻真在地面不知吃了几口沙子,起身时吐了出来,现下觉得说句话舌根都磨得生疼。
“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狼群呈打围之势,将她们完全包裹在中间。隐约听得头狼短促地嚎叫了一声,黑夜中几个影子腾空跃起。
正当此刻。
平坦的沙地上赫然生出一道道土垒,仿佛是平白从银沙深处长出来的。土垒呈环合之势,将四人保护在周围,拢得严严实实,只在最上方留了一个小口。
林寻真一滴冷汗顺着侧脸滑下,她叹道,“土层太深了,这术法费了许多功夫。”
一旁被扶着的白苏显然松了口气,脚踝还在流血,她平息运功半晌,就已经愈合皮肉,长出淡粉色的新肉,顺便缝合了阮明珠手上几道爪痕。
卿舟雪向上看去,那一道小口留得极窄,只能容纳一只狼挤进来,兴许连人都不出去,林师姐是为了透气么?
阮明珠将耳朵贴在土壁上,听得外面几声闷响和刨土的声音,她忍不住叩了叩,“我们就这样等着?”
“等它们上来。”林寻真此言一出,卿舟雪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上方留的那道口子,刚好能让一头狼挤进来。”
可惜佩剑不在身旁,若是刃尖朝上,这一方小小的土堡,便是天然的陷阱。
阮明珠也恼道,“有把称手的兵器,早把这群畜生削成叉烧。”
头顶上掉下来一块碎土,几人纷纷噤了声。仰头看去,果不其然,一只探头探脑的狼在洞顶嗅着,却被突然合拢的土块卡住了颈部,仿佛有生命力的土层挤压着,无情地收拢着,沙狼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呻吟,四爪乱抓几下,在凌迟的死亡中缓缓窒息。
阮明珠向上一推,硕大的狼尸掉下土堡的顶面,砸在狼群中,兴许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如法炮制了几回以后,外面的骚动逐渐平息。
“走了。”白苏轻声说,“感觉不到有活物了。”
为保险起见,她们又继续等了一柱香的时间,见狼群没有伏击的意思,才将土垒轰然瓦解,自一堆土屑中爬出来。
几人灰头土脸地站在荒漠之中,抬头一看,天边居然隐约有一线泛白。
这十分不妙。
太阳一旦升起,会掩盖住星光。白日难以辨别方向,她们能找路的时间不多了。
*
太初境,主峰掌门殿内。
一方透明的水镜悬于殿中,倒映着一片洁白的荒原,几个姑娘兜着满是沙尘的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沿着沙脊低头赶路,一轮圆月在她们身后缓缓沉下,月光孤冷,竟有些蛮荒的美感。
虽然瞧不清脸,身量又相仿,云舒尘却仍凭着一种莫名的准头,头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徒儿。
她倒是鲜少见卿舟雪狼狈成这样,遂在一旁支着下巴,看得十分得趣。
掌门瞥她一眼,不明白这个场面到底有甚好笑的。那女人眉眼含笑,虽不明显,端然凝视不动时显得尤为深情。
掌门收回目光,暗暗心惊,她莫非是看中了这一方映天水镜?此物造价不菲,模样又雕得精秀文雅,看起来倒是云舒尘一惯喜爱的风格。
改日搬走罢,免得她惦记。
自从私库亏空以后,他便対这个宗门的人性毫无指望。
看了半晌,云舒尘的指腹轻敲桌面,似乎有点不满,“不让剑修带剑这事儿是谁想出来的?”
“又不是你自个儿在里头。”越长歌翻了个白眼,“也无需这般紧张你那小徒儿罢。”
“是你想的?”云舒尘并未忽略越长歌一瞬的僵硬,她一眼看过去,目光不动,直盯到那女人笑得愈发心虚。
她也朝越长歌温温柔柔地笑了笑,而后下一瞬,变脸一般淡去神色,收回目光,讽道:“无聊。”
“……”
云舒尘不再看她,又将目光投向映天水镜中的那几个人影。
此刻天幕呈淡青色,已经完全天亮。
日光照个几刻,卿舟雪便觉得脚下的沙砾摸来滚烫,隔着层鞋也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周遭的灵气稀薄,本就让生在太初境灵脉之处的修道人不适。再加上避无可避的烈火烹油的热意,捂出来的汗珠挂满了额头。
“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阮明珠把林寻真手中的地图拿过来,眯着眼睛,以手指为尺寸,丈量了一下,绝望道,“怎么还有一半!”
“昨日被狼群困了一夜。”林寻真叹口气,“能走到这个地方不错了。也不知别人如何,我们走这一路,竟没遇到一个生人。”
卿舟雪说,“尽可能走快一些便好。”
她尽力在身旁形成一片凉意笼罩之域,只可惜这里条件恶劣,效果不算太好,不过聊胜于无。她的几个同门恨不得贴着她走路。
白日她们走不了太远,免得错了方向。不过今日运道较好,竟寻到了一片绿洲。当白苏的手搭上一株半死不活的枯树时,它低垂的叶片逐渐昂扬,抽枝发芽,以缓慢生长之势,于身下投下大片的浓荫。
她们决定先歇息于此处,避开日头最烈的时刻,到了傍晚再出发。
绿洲的一汪水尤为清澈,光是坐在旁边就能感觉到凉风习习。卿舟雪靠在树干上,安静地望向远方滚烫的太阳。
不得不说,此处虽然荒凉。但书中读到的长河落日,大漠茫茫,竟一下子来到了跟前。
不同于鹤衣峰上景色秀丽,此处别有一番壮阔悲凉的美。天地之间,人躯渺茫,只剩这一片银白的荒漠,盘亘于被遗忘的岁月。
要是能与师尊一起看就好了。
她人生所见之美景,江河湖海,奇峰幽谷,似乎总与云舒尘一起领略过。
卿舟雪并不知晓她的师尊此刻也确实在秘境之外,透过一方映天水镜,与她一同赏景。直到掌门清咳一声,“别总是盯着她们瞧了。我们看看别的孩子。”
“我看有人不怎么乐意……唔!”越长歌还未说完,便忽然坐直了身子,动作之大,险些打翻柳寻芹的茶盏。
柳寻芹蹙着眉,不动声色地离她坐远了一些,和茶杯一起。
其余几位长老也莫名道,“你怎么了?”
越长歌捂着嘴,双眸含泪,她瞪圆了一双凤眼,盯着坐在身旁的云舒尘——只见那女人手把着茶,低垂眼帘,放到唇边虚虚地吹了一口,举手投足说不出的优雅。收到眼神,甚至询问关切地看向越长歌。
但无人知道,长桌之下,裙摆遮掩,她正用鞋底狠狠碾着越长歌的鞋面,毫不留情。
第61章
当落日的最后一圈儿红边也缓缓挪下远方的沙山时,又到了启程之时。
她们休息了整个中午与下午,此刻养精蓄锐,脚步总算带上了一丝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