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颈部还留有一些浅淡的痕迹,今日怕是不好如何见人。反观徒儿,昨夜分明被咬了几口,整个人又如水冲过的银沙地一般——光洁白皙如初。
云舒尘眯眼打量着她。
忽然觉得有些不対。
据她所知,卿儿的自愈是随着修为稳步提升的。自她筑基期破金丹镜那一年,这种能力也飞跃上一层。
那她现在金丹已碎,该是没有那么强盛的修为——可为何自天雷劈下醒来后,听柳寻芹说,她的徒儿只用了一夜便自骨肉焦烂至完好如初,堪称恐怖。
一个新的猜想冒了头。
云舒尘心下微动,“你把手拿过来。”
卿舟雪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嗯?”
她执起卿舟雪的手腕,探入一缕灵力,缓缓推入,却似是石沉大海。云舒尘手上继续催动,用了四成的修为,倘若这时徒儿的修为按照筑基期来算,她是万万承载不了的,应当会尝到经脉胀痛的苦头。
可是卿舟雪呼吸平稳,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云舒尘的施压逐步往上提,哪怕她以全部修为注入,卿舟雪似乎仍未感觉到半点不适应。
她松掉了她,方才动用灵力又让她自己气血有些上涌,掩着唇开始咳起来。
卿舟雪扶住她,“师尊,你方才——”
云舒尘抬起脸来,抹去唇边血痕,再次搭上了她的手,“没事。你随我运功一次,可好?”
卿舟雪点了头,她静静阖上眼。熟悉的感觉涌入周身的筋脉,相当流畅地运转着。
云舒尘心中估量着,先是愣然,而后笑了一下。“真是奇事。这些天你难道未曾发现,你修为皆在么?”
卿舟雪诧异地看向她。
她知道自己没了金丹以后,便再未尝试徒劳运功过。再加上云舒尘近日身体不甚安康,她忙着手把手地伺候师尊,无暇顾及自身。
而双修之术尚且未落于实践,她再没试过修行一事。
她虽然没了金丹或元婴此类区分修道人境界之象征,但体内并不枯竭的灵力仍然在丹田之中留存着,生生不息地流转着。
云舒尘此刻也没法精确估计她的修为,便拿自己的修为尺寸丈量了一下——按境界来看,她的徒儿约莫是元婴初期的实力。
卿舟雪正试着将一个花瓶隔空抬起来,结果发现抬得相当稳当。
此劫到底是渡成功了,还是渡失败了?
她好像就此真正跳出了天道掌控的六界,不再需要匍匐于雷劫之下。
“卿儿,你将红绳取下。”
倘若她估计得没错,这红绳于她已是无用了。
卿舟雪如她所言,摘下红绳。她的呼吸忽然变得轻微起来,眼眸紧紧凝视着窗外的天空。
一刻过去,两刻过去。
一片云朵似有意识地聚拢来,卿舟雪无声地攥紧了一角衣物。那朵云缓缓地挪过远方,与其它一碰便散了,各循着风向远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那天声势浩大的雷劫没有再次发生,恍若留存在深夜之中的一场梦。
她愣在原地,云舒尘将红绳拿了回来,摩挲一二,叹道,“天道知晓再奈何不了你,不再做这等无用功夫。”
云舒尘刚想将红绳收回,却被卿舟雪捏住一端,“我想继续戴着。”
“为何?”
她道,“若是师尊寻不到我该怎么办。我还是戴着,戴了很多年了,不看着这个不安心。”
云舒尘便松了手,看着她把红绳再度系好。那一线红早已随着岁月流逝而褪去了鲜艳,只剩下柔和的浅红色,她带了十六年,都快磨破了。
“你早已成人了。一日带着这个,我便能随时知晓你的动向。”云舒尘顿了顿,轻声问道:“这样也甘愿?”
“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垂眸将红绳系得紧了,似乎并不在意,毫无阻隔地接受了这种保护,乃至是枷锁。
兴许养徒弟就是与放飞纸鸢一样的道理,一头拴在她手中,先是紧紧绷着,再一年一年地放松掉。云舒尘犹豫许久,试探性地松开一点,却发现卿舟雪又飞回来她身边。
她低眉笑了笑,“那你便一直戴好了。这红绳破得不好看,不用换新?”
徒弟还是摇了头,固执道,“要这个就好。”
午后,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眼看着卿舟雪又掏出那本还未看完的《合欢要术》,坐在凉亭内吹吹风,继续研习。
确切地说原本已经还了灵素峰,这是她手录的一本。云舒尘随意瞥了一眼,字里行间密密麻麻还用朱笔标着些心得。
也不知她到底生了什么心得。
云舒尘挪步去了书房,她背靠着门,轻嘭地一响,反手将门关得紧了。
她抬手,指尖自一排排井然有序的书脊上划过,临到某一本破旧得几乎掉页的古书旁打止。
云舒尘将其抽出来,随手翻了翻,她眉梢微蹙,似乎寻不到什么想看的内容,于是又将其塞回原处。
接连几本也是如此。
她在多年之前隐约猜出了卿舟雪的出身时,便开始找寻有关“剑魂”的一切记载。
按理来说此一魂是上古剑冢之中历经千年才逐渐凝聚而成,不入六道,更没有机遇转生为人。
只是卦象意蕴似乎是直指于此,她方去找了慧觉大师看卿舟雪的轮回。
这一赌,竟是対了。
她总觉得徒儿投胎于凡间,并非是一个巧合,而是有人意在于此。
心念转了一瞬,云舒尘轻叹一口气。
渡劫期老祖哪怕再独步九州,也是能触到顶的存在。但卿舟雪于此刻已经打破了境界,她若可以一直往上走去——
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以她的天资与勤奋,迟早能越过渡劫期,再往上走,那该是何等人物?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流云仙宗那边不会袖手旁观,四大仙门也不会坐以待毙。包括北源山的凌虚门在内的一切中小宗门,也必会対太初境这边心生忌惮,时刻关注。
天道并无人智,一旦卿舟雪成长到无法管控的境地,天道便遵以规则,直接失去了制衡她的能力,不再出手。
但人不一样,人可以连成群,抱成团,不择手段。哪怕不足以一次要了命,如一群鸦雀一般,这里那里啄上一点儿,总能吞食巨象,在她还未足以自保之时将其扼杀。不管太初境诸位长老如何护着她,百密总有一疏。
云舒尘想到此处愈发头疼,她现在怀中揣着个捡来的大宝贝,闪闪发光,行至半路,需得时时防范有人抢了或是将其摔了。
她合上最后一本书,将其丢到一边,手指微微屈起,略有些烦躁地敲着桌面。
放眼九州,渡劫期只有一位,那就是流云仙宗的太上忘情。往下数数,略有断档,是大乘期,共有十余人左右,太初境与流云仙宗几乎各占一半,还剩几人,便是四大仙门的家主,和蓬莱阁的那位。
再往下瞧去,合体,练虚,化神期,零零碎碎分布于一些中小宗的长老或掌门,个人虽不足为惧,但数量一多也需谨慎。
剩下的云舒尘便不再考虑,但这些仅仅是仙道一脉。
还有魔域,妖界,前者她还算熟悉,后者却了解甚少,简直数不胜数。
她忽觉屋里头很闷,将窗子推开一线,便瞧见了卿儿认真看书的侧脸。
云舒尘立于窗前,凝视她片刻,复而垂眸。
她在前些年放缓修炼速度,只顾着断断续续闭关调理身体,本是好了一些,遭此天劫,又波折一番,身子反倒更差了。
如今这样下去,怕还是不够留住自己想留之人。
曾经她尚年轻孱弱时,対师娘师尊的死去无能为力,対亲族的血仇无能为力——只能在事情过后的多年一一去报复。
彼时那种対自己无能的厌弃与憎恨,一直如针扎一般刺入她的骨血之中,在每一个深夜之中痛得分明。
五百年后,余痛还是很清晰。
云舒尘念起一些久远的事情,她慢慢闭上眼——这次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卿儿说得不错,现下她需解了这毒,让身体迅速好起来。
再者是为破境做准备。
第105章
“卿师姐!”
卿舟雪一听这声音,便默然扭头,脚步也往别处走去,权当自己并未听见。但奈何脚步慢了一刻,便被一群围追堵截的弟子拦住了去路。
“师姐,你是如何做到一剑劈烂整个演武场的?”
“师姐,听闻那日你身后跟着三千把灵剑,这又是如何召出来的?”
“大师姐……”
“我并未一剑劈烂演武场。此为雷劫所致。”她蹙着眉边走边答,却无奈人群簇拥,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只好站定,“灵剑的事情,我也并不知晓。”
雷劫过后,演武场几乎已经不能站人,目前还在修缮着,弟子们不得入内。
先前云舒尘听闻主峰的演武场满目疮痍,心情甚好地揉了揉卿舟雪的头发。
卿舟雪虽是主动来赔,但掌门到底是没好意思让小辈出钱,这便含泪自掏腰包,亏空了小半年的家当。
太初境历代掌门私库那点家底,不是被上次某位代掌门挥霍,便是被越长老日复一日地薅毛,阮明珠偶遇机缘,又大咧咧地烧了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