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你那日劈下第九道雷劫,受伤过于严重所致。”
云舒尘循着声响,抬头蹙眉,“她劈什么雷劫?”
那一日,第七道雷劫阵法碎了一半时,云舒尘几乎已经无甚意识,自然没有看清卿舟雪的壮举。
卿舟雪沉默不语,柳寻芹瞥了她一眼,“你自己与你师尊交代,我就不多言了。”
柳师叔没有久留,翩然离去,她现下不止掌管药峰,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堆。
只留下师徒二人,此刻静到掉根针也当如震雷。
过了良久,云舒尘淡声开口,“你倒是说说,那日干了什么好事?”
卿舟雪对上她的双眼,分明知道师尊此刻看不见,但这种对视还是让她心中有些发怵,只瞧了一下就挪开。
“说话。”云舒尘蹙眉。
卿舟雪轻叹一口气,最终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当时的原貌。她试探性地丢出几句,仔细观察着云舒尘的神色,倘若她微微蹙眉,卿舟雪便顿一顿,自毕生所学之中拎几个听起来没那么严重的词儿才形容当时的惨烈。
只不过此事平铺直叙都很惨烈,卿舟雪尽力不气到云舒尘,但是她的师尊听到后头,难免还是动了气,“你……”
“平日瞧着你倒是稳重,怎的一到紧要关头就犯这等毛病?”
“你到底知不知晓——我与其它几位长老,为你扛下这天劫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活。”她的徒弟声音弱下来。
“那你又在干什么?”
云舒尘一动怒,胸口又开始闷疼,嘴角隐约渗了血,“你若是自己迎上去被劈死,你可对得起我?!”
卿舟雪瞥见那抹红色,心中略慌,自怀中掏出几颗柳寻芹吩咐过可以喂云舒尘服用的止血丹药,又倒了杯水,茶杯还未送过去,就被云舒尘一甩袖打翻。
温热的茶水泼在地上,溅湿出一片深色。索性卿舟雪握稳了茶杯,她定了定神,将其搁在一旁的桌子上。
云舒尘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她的徒弟头一次没有顺着她说话,而是问道:
“师尊扛不下去怎么办?”
云舒尘垂眸拿开她的手,“九道雷劫,我心里有数,阵法抵去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还可用几件法器顶用。其他师叔——尤其是掌门,也不会看着你出事的。”
“谁说雷劫只有九道?何人能保证它只有九道?”
她徒儿的声音平静中有一丝哽咽,“它本就为了要我的命而来,与寻常雷劫不同,九道见我不死,何况劈十道呢?劈十几道呢?师尊要一直扛到灰飞烟灭么?”
云舒尘微微一愣,她被卿舟雪一把拥住,卿舟雪的鼻尖压在她垂在胸前的乌发之中。
她的小徒弟将她抱得很紧,似是想起那日的场面,生怕人离她而去,大片的温热又浸湿了她的肩膀。
怀中的姑娘在抖,逐渐止不住地发抖,声音也波澜得像被砸碎的水面,她不断地凄声重复:“……但你若是没了,我该怎么办?”
她哭得发颤,但还是透着隐忍,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云舒尘此刻看不见卿舟雪,居然不自觉想起来在许多年前,蹲在石狮子旁边,满头满脸雪花,像被抛弃了的那个小姑娘。
傻姑娘。她在心底叹息。天底下谁又能一直陪着谁呢?也没有谁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但云舒尘的脾气被徒儿这一埋,再一哭,就此去了一多半。
不知不觉地被人放在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地位上,属实很难再对她生气。
仔细想想,徒弟好像也没什么错处。云舒尘虽不愿意承认,但倘若将她放在这个年纪,这个位置,此等情形,她估计也能和卿舟雪干出差不多的事情。
毕竟她二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般想的——甚至比卿舟雪更甚,总放不了手。
云舒尘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背脊,却感觉这人像是瘦了一圈儿。她拍了拍她,“放开我,压着胸口了,闷。”
卿舟雪闻言才放松了一点,又吸了口气,鼻子似是被堵住。她仍是执着地去倒了杯水,又将丹药一并喂给云舒尘。
喂完这杯水,卿舟雪不再出声了。云舒尘看不见她,也不知她是止了眼泪,还是在闭嘴之时转为了静默地流泪。
方才动了怒,此刻气势泄去,倒是感觉有些疲软。
云舒尘半躺下来,正觉腰后有一点硌得慌时,又被人轻轻撑起,垫进来一床被褥。
她闭上眼,刻意留心。
没过半晌,还是捕捉到了徒儿把衣袖抬起来,疑似擦泪的窸窣声响。
云舒尘心中无奈,不由得放软了声音,“还在哭?”
这是被她凶得哭了,还是因着念起那天被吓哭了?
徒弟那前半生没能流出来的眼泪,自从顿悟后,就如开了闸一般,时不时都要掉几颗。
她好像也没什么丢脸的意识,因着以往情绪淡漠,故而此时对处理情绪的经验并不老道,一念及师尊险些出事,便悲意上涌,只能通过最为原始的法子来发泄。
“不哭了。”
她揉了揉她的头发,弯起唇,“总之我还在这里。你哭得像是我——”
一根手指抵上了云舒尘的唇,将那个不吉利的字眼堵了回去。卿舟雪连连摇头,“师尊,不说这个了,可好?”
“好。”云舒尘闭上嘴,像是就此吻在她的手指上,“我饿了。去做饭。”
卿舟雪闻言,放下手,应了声好。
其实云舒尘并没什么胃口。但她认为得给徒儿找一些事情做,免得瞧着她又触人伤情,把下辈子的眼泪也掉完。
她听着徒弟出门,再度慢慢躺了下去。近几年她一直未再修炼,无非是顾忌着性命,不愿冒然突破。好不容易近几年稍有好转,结果天意如此,又经此一难。
也不知还要再养多久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不幸之中的万幸便是,虽是代价惨重,好歹性命都没出事。
她翻了个身,觉得有点热。
卿舟雪走出房门,听到师尊要吃饭,她心里抱有一丝希冀,五脏庙一向是跟着身体走的,若是有了胃口,说明人也有所好转。
她出门时,正巧碰见白苏师姐路过。白苏见了她,便蹙了眉,给她递了张手帕,“怎么哭了?你还是擦一擦吧。”
卿舟雪嗯了一声,鼻音颇重。但她面上的神色终于平静下来,“师姐,你们这儿后厨可还能用么?”
“可以啊。”她领着卿舟雪向后厨走去,“正巧今天还买了点米。”
柳长老瞧着完全不像是会有工夫吃饭的人,但出乎意料地,此处居然还有一些新鲜小菜。白苏解释道,“师尊不会做饭,也没有进食的习惯。但刚来灵素峰的弟子,一般都未辟谷,偶尔也会有抬上来的伤患修为不高需要吃饭。所以保持这厨房时时能用,还是相当有必要的。”
“你尽管用就好。”白苏说,“小菜有许多,荤腥恐怕不剩多少了。哦……好像还有一些腊肉,鱼干。”
她看着卿舟雪刀法娴熟地切着葱,不禁很是惊奇,“师妹,你看着的确不太像是会做饭的人,原是我想错了。”
“手艺不是很好。”她很有自知之明,“勉强能吃。”
但是刀工俨然不错。一排葱丝切得整整齐齐。
她也不太会相当复杂的菜式,念及云舒尘才醒来不久,哪哪儿都虚弱,于是下了碗面,较为清淡。
白师姐一脸凝重地看着卿舟雪在斟酌酱油的放法,看她拿着个碗小心地倒个半天,也只落下一两滴。
一碗清汤寡水的面被捞了上来,看起来就打算这么清汤寡水地送过去。白苏到底还是不忍云师叔丧失五味调和,她的手艺还算体面,于是又热心地炒了几道小菜,让卿舟雪一并端过去。
卿舟雪回到老地方,却发现云舒尘的神色隐约有些不对劲。近来一直苍白的肤色上染了红晕,像才醉了酒似的。
她将吃食放在桌上,走过去,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师尊,你怎的了?”
云舒尘是在卿舟雪出门时觉出不对的——
方才她气急攻心,好像隐约又触动了体内好不容易被柳寻芹制衡的两种毒素。彼时和徒儿说这话,一时居然未察觉出来。
宛若温水煮面,不知不觉地就软了。软到此刻,化为一滩柔软的水,腰身像是抽去了脊梁,直都直不起来。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喘息,翻了个身,伏在床边,腰肢塌陷下去,上半身支起来,靠在先前垫腰的被褥上,几个来回间,呼吸愈发粗重。
她此时灵力亏空,在体内蛰伏百年的情毒或寒毒一旦反扑,那将会是江水溃岸,后果不堪设想。正是乘虚而入之时,她没有……没有任何办法。
怎么办。
云舒尘有些难耐地并拢了双腿,她此刻很热,占据上风的当是情毒,不禁心下暗恨,早也好晚也好,怎么偏偏是这等时候?但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灵素峰,哪怕就是别人不知,以后瞧见柳寻芹也难免尴尬。
温凉的手碰到她脸颊的一刹那,云舒尘不由得颤了一下,她一把捉住卿舟雪的手腕,语气略急,“抱我回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