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芹偏开身子,放她进去。倘若再拦着,她总觉得这丫头便会自己先把自己吓死。
卿舟雪终于瞧见了床上安稳睡着的人,她颤着手去摸她的脉搏,又探了探鼻息。最后感觉到了微弱但是相当安稳的脉动与呼吸,她这才轻轻喘了口气,将脸颊贴上她的手背。“师叔,她……她怎么样了?”
“昨日是最凶险的一日,已经熬过去了。她性命无忧,你不用太担心。”
卿舟雪听得此言,心流中堆起的一层层浪,这才忽地泄去。浑身的力气也如抽丝,细微地飘走。
“只是。”柳寻芹顿了顿,察觉到师侄骤然紧张的眼神,“她此次内伤颇重,早先的旧疾一直未痊愈。如是又开始复发,这一番折腾下来,难免有伤根本,你要仔细照顾。”
“……好。”
柳寻芹交代了几句,便走了出去,准备前往主峰。
窗外的曦光刺目,她没由来地也觉得一阵眩晕,不禁扶了扶门框。
卿舟雪昏迷这几日,钟长老,周长老,还有越长老皆已经闭关修养,太初境人心惶惶,上下一片死寂。掌门尚准备与她交接一些事务,不过多时也要闭关。
柳寻芹作为唯一未被天谴波及的长老,不得不在此刻接手统领太初境的重任。又加上云舒尘重伤,病情总是来回反复,时好时坏,她需得时刻打起精神,撑过整整三日后,也不免觉得疲惫。
她踏过春秋殿,掌门正在打坐调息。闻见人来,灵力的运转缓缓慢了下来,乃至最终平息。
“云师妹她醒了吗?”
“还未。”柳寻芹说,“卿舟雪在全盛状态下只扛了一道,体质特殊,也足矣昏迷三日。云舒尘她扛了八道雷劫,情形不容乐观,要醒来恐怕得再需多日。”
“她没有性命之忧就好。”掌门也咳了几声,三日之间,似是苍老了许多。
“那孩子果真不是常人。才金丹后期,居然能……”柳寻芹顿住,“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大乘修士,倘若可以,一举击穿雷劫不至于如卿舟雪这般艰难。”掌门道,“只是可惜,并不可以。”
“相比于她,我们都是法则之内的存在,再怎么心有不甘,再如何力大无穷,也无法向天道举刃,所有的进攻都不会有效用,只能在九重雷劫之下等待宣判。”
“罢了。”柳寻芹叹了口气,“横竖她现在也已经不是金丹后期了。”
“她此次渡劫凶险,元婴结得可顺利?”
“不是。金丹已碎,元婴未成。”
掌门顿时愣住,他将这个几个字念了几遍,又沉默半晌,“世事无常,索性命大,留得青山在就好。”
*
卿舟雪待在云舒尘身旁,守了她几天几夜,但是师尊一点清醒的迹象也无。
她用手帕沾着一点水,染湿她的唇。
云舒尘睡容不甚安稳,似乎是在梦着什么。如是能梦着点什么也好,至少不像白日那般了无生气地躺在此处,如此安静的师尊总是让卿舟雪心神不宁,唯恐她就此抛下她离去。
第五日时。
卿舟雪正半阖着眼睛,靠在她床边,一只手握着云舒尘的手。她忽然感觉自己手中的力道有所紧缩,猛然抬眼看去,却再次落入失望。
师尊并未清醒。
但她眼角缓缓滑下来泪水,自此一行连着一行,如串了线的珠子,从未断过。
这是梦到了什么?
卿舟雪想,约莫又是一些她不知晓的陈年往事。
卿舟雪自打学会哭出来以后,才知道这种感觉很是难受。鼻尖心口哪哪都是酸的,而眼眶则是一片焦灼的滚热。
她擦去云舒尘的眼泪,结果却越擦越多。
第八日的曙光微明,天朗气清。卿舟雪向外望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初春。
白雪之下,绿意将生。
百姓都说春日复苏。卿舟雪心中揪起这个盼头,眼巴巴地等着。直到外面的藤萝都长得快要伸进屋内时,云舒尘再次动弹了一下。
她的眼睫骤然下压,而后轻轻抬起,一只手在身下摸了摸,又很快被人握住。
“……师尊?”
卿舟雪一下子坐直了,她心里的石头这才算重重落了下来。
那双眼睛终于睁开,还带着几分初醒的倦意。没怎么挪动,也无甚神采,卿舟雪突然感觉不对,伸出手在云舒尘面前晃了晃。
云舒尘感觉面前有一阵微风,她偏头向四周看去,声音还有些许干涩,“什么……时辰了?好黑,你去点个灯。”
卿舟雪举着手,呆呆愣在原地。她看向屋内一片春光明媚,分明是白日,怎么可能还需要点灯。
她的手松下来,又握上了云舒尘的手。云舒尘此刻才觉得不对劲,就算是晚上,也不会黑到什么也看不清。她自卿舟雪的手中挣出来,碰了碰自己的眼睛。
“是我看不见了么。”
一片黑暗之中,云舒尘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有些许温热滴落,很快转为一片湿凉,被那人察觉,又有点手忙脚乱地试图擦去。
“卿儿?”她心里想,该不会是哭鼻子了罢。但是她始终不敢确定,毕竟卿舟雪从未掉过眼泪。她只好用手去摸了摸她的脸,待到碰到一片咸湿的眼泪时,云舒尘一时恍惚。
她竟学会哭了。
如此,到底在心中存了些憾事。也不知眼泪汪汪的徒儿是什么模样,尤其是顶着一张仙子般的脸,眼泪糊去一半,想想倒是颇为得趣。
“白日里,柳师叔都不在灵素峰。她在主峰,甚是忙碌。”
卿舟雪吸了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傍晚她回来,我再去请她给师尊瞧瞧眼睛。”
“嗯。”
云舒尘并非很担心此事,按理来言,约莫是天谴降下的惩罚,一般过个几月便能好转。
于是她又问,“你还好么,境界可稳固了?”
云舒尘发觉徒儿没吭声,不由得捏了捏她的掌心。卿舟雪顿了顿,“师尊,我没结成元婴。”
云舒尘一愣,片刻后嗯了一声。
“罢了,那你只能再冲一次关。其实修士渡劫失败的先例还挺多的。”
她在握住卿舟雪的手腕时,分出一缕微弱的灵力探入,本是想看看她的金丹如何了,却不想什么也没看见。
“金丹,”卿舟雪轻声说,“也碎掉了,没有了。”
……什么?
为何会如此?
那一日哪里出了岔子?
云舒尘蹙眉,一时思虑万千,兴许是大病初醒禁不得如此多想,她想着想着胸口愈发沉闷,偏着身子,咳了口什么出来,闻着一股血腥味。
“师尊。”徒儿的声音又开始发颤,“你这是哪里不适了?”
云舒尘躺回去,闭上眼睛,“先前胸口就堵得慌,现在咳出来好多了。你无需紧张成这样。”
她感觉徒儿站起身来,几声脚步轻响,远去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又回来。床头上响起瓷碗和木柜轻轻相碰的声响。
清苦浓郁的药香弥散开来。
“柳师叔说,你醒了要喝这个。”她似乎还在收拾地下那滩血,又是窸窸窣窣一阵,这才坐定,“师尊莫要多想了。我才二十三岁,便是从头再来也没什么的。”
云舒尘大概晓得自己目前身体孱弱,亦禁不得多思,于是将冗杂思绪都暂且搁下。
事已至此,她想也无甚作用。
卿舟雪摸了一下碗沿,已经是不滚不烫的温热。她小心翼翼地将云舒尘扶起来,用勺子喂了几口,师尊的眉梢蹙得很紧,似乎被苦得说不出话来。
她往她口中及时送了块冰糖,女人的神色这才松活许多。云舒尘柔弱无骨地靠在她怀中,还是低声说,“苦。”
“可是蜜饯吃完了。灵素峰好似没有制备这等小食……我问了白苏师姐,她只找得到冰糖。”
云舒尘半阖上眼,冷哼一声,“你去问了人,她们岂不是都知为师吃药怕苦了。”
卿舟雪万万未想到,还能在此等层面上不慎堕了师尊的威严。她一时愣住,“我下次说,是我需喝药就好。”
下一口药送入口中,云舒尘却并未咽下,她以手触着卿舟雪的嘴,然后和着药含住她的唇。
卿舟雪只觉那口药被她灌了进来,一时苦得头皮发麻,云舒尘不善罢甘休,一直迫着她咽下去才松口。
听得卿儿苦得倒吸冷气,云舒尘闭上眼,又亲了她一下才罢。如是她终于耗光了留存不多的力气,转身继续靠在她身上,慵懒地阖上眼睛。
“苦么?”
“……苦。”
“不许吃糖。”
卿舟雪才刚刚拿起一块,闻言,只好把手里的冰糖放回罐中。
第97章
傍晚时,柳寻芹回了峰。
她跟着卿舟雪再去探查了一下云舒尘的情况。亦如云舒尘所想,失明一事半是因为天谴,半是因为她灵力亏空太厉害,兴许还得持续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比起这点小疾,云舒尘显然更为她的徒弟头疼。虽然保住了她的性命,但金丹碎了,元婴也没有,还不知她要怎么办。
“的确是闻所未闻。”柳寻芹亦是一脸疑惑,“如若是冲关失败,她入不了元婴,也应该跌到金丹境,而不至于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