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神闲气定的陈先生在安抚她无效后也略觉苦恼。廷方锁好车,从陈则怀里抱起婴儿。她哭得小声了些,手指却在嘴里吮`吸着。
"有奶粉吗?"
"吃奶粉?"
廷方愣了愣,看向陈则,后者还是那么神闲气定。廷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这孩子打算给谁带?"
陈则说:"我呀。"
"带过孩子吗?"
"没有。"
"那你打算给她吃什么?"
"找个奶妈吧。"
谈话就此中止,吴廷方在考虑陈则这句话玩笑的成份有多大,陈则却是考虑奶妈的人选。
"现在人生得少,一般奶水都不够吃,奶妈可能很难找,有早产儿配方奶就可以了。"吴廷方在确认算命先生非常认真后,对他进行科普扫盲。
他知道算命先生未婚无子,不过没料到他生活常识如此匮乏。
吴廷方只好重新开车,把迷茫的大人和饥饿的孩子载至镇中心的母婴店,那儿却没卖早产儿配方奶。廷方只好打电话给新生儿科同事,称自家亲戚急需早产儿奶,得到同意后,又开车回新生儿科,赊了两罐奶。
兜了近一个小时, 仍在医院一楼的沙发上,怀中的婴儿急促地吸`吮起来后,吴廷方突然觉得万分疲惫。他抬头看着陈则,后者也正在凝视他。
"有话就说吧。"
"她和你有缘。"
陈则镜片后的眼睛是双眼皮的,很深的双眼皮。他说出这句话后,用那样的眼睛朝吴廷方笑了起来。
☆、5
牙香街的白木香店门面并不小,有三十多平方,里边没有柜台,进门能见到一张茶几,看上去年代久远的一张荔木茶几。茶几后面,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个神龛,上边供奉着一张排位,与多数村民供奉的一样:“五方五土龙神”。神龛前有长燃的灯烛和香炉。青瓷的油灯,灯芯尾部拖着一朵小小的火苗,烛也细细的,巍然不动地亮着两簇火,三支香插在牙白的香炉里,烟是直的,许久不闪的火和许久不弯的烟,好像是画象一样——白木香店里幽暗而无风。
柜台虽然没有,却不是说这店里干净或整洁。两边立着的橱柜里摆着各色线香和香片,还有些香粉和塔香。一般沉香店里卖的香托,香盏或香炉这里却是没有的。而店里除了神龛前的那三支线香,却也不点其他的香。用沉香常供神位不常见,简直仅此一处了。
吴廷方第一次进来时,并不适应这里的亮度和气味,好像被强迫塞进了过去的时光,让人不得不放松警惕。他不习惯这样,呆久了甚至令人昏昏欲睡——他不知多久没这种感觉了。
陈则叫那个婴儿逢生。每次吴廷方坐在茶几前,陈则就取来沉香片冲茶。他冲的茶其实并不是茶,仅是沉香片,传言中贵得离谱的沉香片。如果他正抱着逢生,他会把孩子让廷方抱着。
逢生完全不挑人,谁抱都行。她虽是早产儿,出生时却也并不小得过份,有4斤8两。如非母体出血过多,她当时也不至于状态那么差。然而在她的血缘亲属对她放弃治疗甚至欲置于死地之后,她却完全出人意料地存活了。吴廷方以为她即便存活也可能出问题:脑瘫或智力低下,也曾坦诚地告知那位缺乏常识的算命先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算命先生给他斟了一杯茶,笑着说:"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逢生。"
廷方于是想起他的正职,便默默不语地喝起茶来。
当然,廷方来的目的并非喝茶,对算命先生的不信任促使他几乎每天下班后都必须绕过来看一眼。为免家里人多问,他是在回家之前过来的。
逢生很好带,她不怎么哭闹,不粘人,一天只拉一次大便——这样的孩子简直太少了。所以陈则并未像吴廷方想像一般鸡飞狗跳,他只是添置了一张婴儿床放在茶几边,孩子饿了就给吃,醒了就抱出去晒晒太阳。有时廷方来的时候看见陈则抱着逢生坐在店门外的石条上,他的客人也坐在一边的籐椅上,话不多,只要生辰八字,只批几个字。
陈则的客人在的时候,廷方一般就不过去了。他下车,在河涌的石栏杆边靠上一会儿,就远远地看着。陈则就在客人走后抱着逢生走过去,一起靠在石栏杆边。
春天乍暖还寒。河涌边上的龙眼树虽有落叶,却还是常青的。河涌里的水是绿色的,有一些泥和败叶的气味,这些气味和婴儿的奶香混合在一起,让吴廷方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种不自在和不信任同时生出:几天前,在那两罐奶粉用完之前,陈则让廷方帮忙买奶粉,拿了五叠百元钞给他。廷方在见到钱后开始头疼起来,委婉地告诉他如果把这些钱都用于买奶粉,那么会有五分之三的奶粉在来不及开启前过期,况且不能预测婴儿是否会突然对某种奶粉过敏,奶粉不宜一次屯积大量。陈则欣然同意,让他分次购买,同时对婴儿的衣物及生活用品方面也麻烦他多费心,理由是他没有车。"
廷方没多说什么,默默拿了一叠,剩下的让陈则收好。陈则也没说什么,又朝他笑了笑。
好像春风拂面,却吹得人头疼。
算命佬陈先生姓陈,名则,据说有字,一般人不知道,而廷华竟然知道他的字,叫做法先。廷方倒是觉得这个字像个和尚的法号,譬如法海之类。可他肯定不是和尚,虽然他对人算命从不侃侃而谈,问前程说前程,问运势说运势,问子女说子女,问寿数闭口不言,不看风水不改命,但毕竟也是要索取生辰八字的。当代的文化人美其名曰易学大师,百姓只叫他算命佬。
当晚吃饭,廷华说起远远看见哥哥从白木香店走出来一事,饭桌上的看电视的看菜的人都聚焦了廷方。
惠敏的表情很奇怪:认命而且平静。廷方以为她误解了,只好说:"我没去算命。算命佬有个亲戚的小孩放在他那儿带,他让我帮他买奶粉。"
"我怎么不知道哥你认识他?"廷华越发疑惑,"你不是说不知道他是哪一个吗?"
"之前阿莲住院时认识的。"廷方说着,又看看惠敏,她已经埋头吃饭了。
安安九个月,逢生一个月,惠敏腹中的胎儿也长到了十四周,没有再出血,没有腹痛。廷方近来有种奇异的安宁感,一切都好,惠敏也会将孩子怀到足月,然后他也会有一个好像安安一样的儿子或逢生一样的女儿。
她和你有缘。廷方想起陈则的话。
惠敏近两天也不总躺着了,有太阳的时候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春天了,渐渐地日头深了,日子长了,晩饭后的六点天还没全黑,惠敏便说要出去走走。
惠敏和廷方牵着手,沿着河涌向南边走去,牙香街就在前方。春风已有些暖意,携着湿气扑面而来。"
惠敏走得慢,廷方也走得慢,她走到白木香店外停了下来,看见陈则抱着逢生在门口的石条上玩儿。
"走累了。"惠敏说。
"那歇歇吧。"廷方犹豫了一下,说,只有白木香店前有藤椅。
陈则微笑地向他们打招呼,廷方扶着惠敏走过去,坐到藤椅上。惠敏看了看逢生,她正睁着眼。
"好可爱。"惠敏真心诚意地赞叹。
过了会儿,天色渐渐暗了,惠敏突然问陈则:"陈先生,能帮我和廷方算命吗?"
陈则笑着说:"我收费很贵。"
"我带了钱。"惠敏说。
陈则看了看廷方,对惠敏说:"你的可以算,吴医生的我不能算。"
"为什么?"
"我算不准他的。"
"为什么?"
"有些人的命不好算。"
惠敏也看了看廷方,她问:"很多人算不准吗?"
陈则说:"有部分人。"
惠敏却又不提自己算命的事了,她问:"陈先生,我听说真正算命算得准的人必定要占鳏,寡,孤,独,残的一种,所以陈先生不结婚是吗?"
廷方用眼神暗示惠敏,她却好像没有看见。
陈则却很大方地说:"我是孤儿,倒无心变成鳏夫和独老,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生活,我也求之不得,只是缘分未到。"
"那陈先生算命是不准不算了吗?"惠敏从口袋里掏出生辰八字,给了陈则,"我只问一件,我这辈子有孩子吗?"
陈则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儿,把纸条还给了惠敏,说:"一子。"
天黑几乎是瞬间的事,惠敏的脸沉入了黑暗中,廷方突然觉得恐惧起来,他看着惠敏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的脸,又看了看陈则泰然的表情,当发现自己面部微烫时,他才知道他在发怒。
因恐惧而生起的怒气,因未知而生起的恐惧。
他伸手去拉惠敏,她的手却轻轻移到边上了一些,他拉空了,她的脸上有一种平静而解脱的笑容,令吴廷方的怒气陡然消失,只余留指尖的颤抖。
他终于握住了惠敏的手,紧紧的,却好像握住一缕空气。
他离开时无意中看了陈则一眼。陈则看着他,并没有笑。镜片后的眼神像一团迷雾,一潭深水。
☆、6
连续几天的晴天并不美妙,没有降雨,空气中的灰霾便一天比一天浓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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