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班长,昝三邻却文文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听课做笔记,作业也是一丝不苟的完成,女生跟他接作业抄,他偶尔会藏起作业,谎称没做,女生也不会怪他。那个时候,班主任喜欢让男女同桌,于是班上流行起了三八线,谁越过了界限将视为入侵领地,同桌就有正当的理由给予惩罚,每张桌子都有这么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唯独昝三邻的桌子不会出现这道天堑,因为他从来都是乖乖巧巧的坐着,既不争,也不抢,好像霸占了整张桌面,他也毫无怨言似的,偏偏他的每一个同桌女生都不会跟他争抢,和睦共处得叫人嫉恨。
乡下孩子,上山放牛下田种地,谁的衣服不是带着脏兮兮的泥巴就来上课的?昝三邻尽管也要帮衬着家里干这干那的活儿,身上的衣服也会沾上肮脏污秽,可每次在学堂上,他的衣服异常干净,只是湿润润的,显然是经过细心的搓洗,来不及风干,就这样穿着来上课。
这样的一个异类,是最不受男生欢迎的!
于是孙冠雄他们一伙人捉弄的对象从女生的身上转到了昝三邻的身上,可不管他们弄什么法子也不能吓到昝三邻,甚至还会招来女生的辱骂,乡下女孩尽情展现粗蛮的一面毫无压力,满嘴都是恶狠的诅咒与生殖器,脸上瞧不出一点的羞涩,倒是捣蛋的他们退怯了,每天放学被扔石头,砸在身上是脱皮的疼,又不敢上告到父母师长跟前,惹不起野蛮女孩还躲不起她们么?
孙冠雄不会忘记,那一次他跟两个也嫉恨昝三邻的男生一起偷偷驱赶了昝家的牛去吃一户以泼辣出名的妇人家的禾苗,如愿以偿的,他们看到了昝三邻被那个泼辣妇人辱骂,可渐渐的,形势不受控制地愈演愈烈,许多人过来围观了,那个妇人骂得更难听了,不依不饶的,不管谁劝都不肯罢休,知道昝家父母花钱消灾,才得以息事宁人。
然而昝父的那一记耳光很多人都看到了,那一刻,孙冠雄心头对昝三邻的积怨也一并消除殆尽了。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冠雄依旧不能忘怀,就像昝一清的这一记耳光一样,昝三邻脸颊上的肿胀,两天还没有消退。
孙冠雄想伸手去抚摸他脸颊的伤痕,手在半空却犹豫不定,他会像接纳邱粤一样接纳自己的触碰吗?就连他自己也觉得答案是多余的,这个人,怎么会有过一刻的时间把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呢?
“再不吃,粥要冷了。”他自嘲地一笑,讪讪的把手缩回来。
“你……”喑哑的声音从合抱的膝盖里传来,孙冠雄睁大眼睛,几欲以为是幻听,可昝三邻真真切切说话了,“你的手机能借给我一下吗?”
孙冠雄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灼灼发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借手机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为了联系那个人了……
“没用的,”孙冠雄笑笑,合拢的五指把床单揪成一团乱麻,“你的大哥已经去了市一中,去给你办理退学手续了。”
即便早就知道了结局,昝三邻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身子,退学,回平县的高级中学复读高一,这是昝一清的打算,掰离了邱粤,他优秀的弟弟就会回归正常了。
“我……就想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昝三邻昂起头,肿成桃儿一样的眼黑漆漆的看着他,孙冠雄的心一提,明明两天来都没有听到他的哭泣声,原来无声的哀戚,才是最伤心的哭泣,被禁锢一室的人是他,他却关心起那个强壮得跟以头雄狮一样的男生。
“我听王老板说,他这两天都在练车场等你的大哥。”孙冠雄收回了眼睛,不敢再居高临下看向昝三邻了,那么消瘦的下巴,嶙峋的锁骨,他却滋生起了一阵口干舌燥,他知道这种感觉,每次偷看岛国的A片时,这种感觉就很激烈。
总算知道邱粤的情况了,昝三邻苦涩地笑笑,蓦地仿佛发现了什么,眼睛倏的睁大,急声问道:“他一直在练车场?没去考试吗?”
“大概吧……”孙冠雄也不知道现在的邱粤具体什么情况,昝一清辞了练车场的工作之后,他跟憨大也一起离开,那边什么状况,实在不清楚。
昝三邻一个趔趄挣扎着爬起,本能的朝门的方向走去,可惜两天的滴米未尽,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踉跄着倒下时,孙冠雄扶住了他,嗅到了昝三邻身上两天没有洗澡发出的汗酸味,孙冠雄却一点也不嫌弃,只皱起了眉头在心里想,连手臂都这么瘦,他就这么想念那个家伙吗?
“你连走路都艰难,还想去找他?”孙冠雄埋怨道,扶他坐到床边。
昝三邻看了一眼搁置在地板上的粥,没由来的厌倦这么任性的倔强,绝食,也得要有人在意你的饮食啊。
孙冠雄想帮他端过那碗粥,昝三邻已经滑下了床,跪爬过去端起了碗,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香浓的米粥,仿佛那不是美食,而是能量,能让他恢复体力解决眼前困境的能量。
第94章 你带我走吧
力气渐渐流淌回四肢百骸时,昝三邻迅速运转念头,这个地方他不陌生,正是憨大的老宅屋,去年中秋节的时候,他就在这个小房间呆过几天,门口离他不远,他估算了一下跟孙冠雄之间的武力值,从他手中逃脱是不可能的,斟酌了半晌,还是毅然地问孙冠雄:“如果我从这里走出去,你会拦住我吗?”
孙冠雄没料到他如此坦率,低头看着他不语,答案不言而喻。倒不是他对昝一清有多忠诚,只是在看亲眼见到了昝三邻允许别的男人触碰他了之后,便止不住的渴求靠近他,越是靠近,奢望的东西就越多,越奢望,便越放不下贪念,宁愿看着昝三邻颓废地缩在一角,也不想他再度投入别人怀抱中。
昝三邻果然丧气地问:“我能再喝一碗粥吗?”
“好。”孙冠雄接过他的碗,眼里泻出几丝欢喜。
他锁了房门,加快脚步去厨房盛了一碗粥,第一次煮的粥,昝三邻竟然没有挑剔就要求喝第二碗,刚刚还觉得厨房的什物都很繁琐,现在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爱,那把切肉时不小心切到手指的菜刀,竟然也透出美丽的光泽。
孙冠雄端着粥回来时,赫然发现房门竟然被反锁上了,他的心一紧,难道昝三邻拧下了生锈的窗棂,打算从四楼跳下去?
“昝三邻!”他急声大喊,没人回答,他丢下碗,狠狠地一脚踹向门,古旧的门发出悲鸣的声音,在他接二连三的破坏下,门终于被他踹开了,窗棂好端端的还镶嵌在窗户里,昝三邻也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沿上,什么也没变,只是那道门锁被他损坏了而已。
孙冠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下午昝一清回来时,果然察觉到了门锁被毁坏,于是冷笑着,寻来了一条松紧绳,如昝三邻所愿的,被捆绑回了上湖村。
他盘算过了,这里他联系不到任何人,邱粤是不可能寻到这里来的,只有回到上湖村,那里有熟悉的人,即便大多都不亲厚,可要传递消息,比这四角的天空多了很多渠道。
昝三邻被带回上湖村的时候,正值农忙时节,大人小孩都在田地上挥汗如雨,酷暑的太阳把大地晒成了火焰山,流动的风如同火舌一样扑到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农人身上,稀薄的空气似乎被蒸发殆尽,窒息得让人呼吸困难。
偏偏有挑着稻谷回家晾晒的妇人看到了昝一清的车停在了昝家门口,心里正羡慕昝家时来运转,三儿子不仅考上了市级重点高中,大儿子还得了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哪料抬头就见昝三邻被昝一清揪下了车,趔趄之间,她看得真真切切,那个昝家引以为豪的状元郎,竟然双手绑上了绳索,被满脸怒容的昝一清推搡着进了昝家。
于是不到一天的时间,田垄里耕作的人都悄悄传遍了昝家状元郎在外头没学好,被昝一清绑了回家的消息。
可是翌日,昝三邻又没事人一样的到田间割稻谷,一点也没有被惩处的痕迹,那怪诞的消息才渐渐消停。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景不长,昝一清辞退了高薪工作的消息又成为了大家争相谈论的话题,好事者联系到了前几天昝三邻被绑回家的传闻,于是纷纷猜测,是不是昝三邻偷了什么东西致使昝一清失去了宝贵的工作……
坊间的传闻愈传愈烈,这天早晨,昝三邻刚铺开了还没晒干的稻谷,正热汗盈额时,昝父昝母神情严峻地叫住了昝三邻。
昝父逼视着他:“你哥辞退了工作了?”农忙时节,家家户户比往常还要早睡,昝一清每晚回家住宿,昝父昝母早已入睡,次日他俩又早出门,中午回来时,昝一清已不在家。与昝一清错开本也没什么,多少年都如此,可今早出门时,院子里停了一辆憨大的摩托车,以往停在门口的那辆很气派的轿车,竟然不见了踪影!
昝母直奔儿子的房间,昝三邻早去了菜地摘菜,房间里只有昝一清跟昝四海在呼呼大睡。
昝母推了推昝一清,问他那辆车去了哪里,昝一清睡得迷糊,嘟囔着“卖了卖了”翻身再睡,被昝母问烦了,才耍了起床气,冲昝母大声道:“卖了做本钱,没本钱怎么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