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意味着什么……实在是不言而喻,沈华就轻轻略去了。
本就忐忑,不必再特意拎出来宣判死刑。
好像这样还能护住那一线飘摇的希望似的。
然而谭景和既没有和他心照不宣地沉默,也没让他打太极,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疼吗?”
沈华含糊道:“有点,不影响。”
谭景和见他竟然还在装,一时间又是气闷又是心疼,只好把数落和着担心全揉进一口气里,压抑着低低叹了出来。谭景和低声说:“那你为什么精神不振?为什么要休息那么久?为什么浑身僵硬?”
沈华见糊弄不过去,只好干脆闭嘴,收回爪子,重新趴下来,安静地看着谭景和。
谭景和无计可施,伸手拽了他一把毛,反而气笑了:“又是这样,你又不跟我说!”
“是要我无知无觉地乐呵呵,还是要我懵懵懂懂地惶惶不可终日?……还是要我在最后那天幡然醒悟,才知道我最好的日子早已经通通过去了?”说到最后,谭景和声音轻柔下来,“告诉我,沈华,你想怎样?”
沈华无言以对,只好再度祭出闭嘴大法,只是看着他,湿润的猫眼里盛着一点点如星光一样细碎的柔软……和歉意。
其实谭景和方才那一通只是激动之下的无理取闹,不用问他也知道答案。
因为如果是谭景和,也会这样做的。
一个人受苦就算了,没必要搭上另一个人的心疼。
失望与苦痛并不是值得分享的东西,而他只想给他最好的。
让他每天都能微笑着。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华在一次连续三天都把相处时间睡过去后,终于出离愤怒了。他受不了每次有限的睁眼时间都得面对无限的孤寂,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地打开文档把一腔毫无营养的絮絮叨叨开闸泄洪一般倒了个干净。
他一口气打了一大段,通篇都是废话,然而又好像都围绕着一点隐晦的“我想你了”中心进行展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称得上形散神不散。
沈华时常会突然有些奇奇怪怪的感想,这时他就拾缀拾缀全部都放进这篇离题万里的“情书”里去,也不管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有多跳跃——通篇看下来,竟然有小一千。
要是沈华中学时期写作文有这个劲头,他也不用那么费力去编佶屈聱牙的名人名言凑字数了。
至于谭景和看到作何感想,沈华是不晓得的。
……反正他第二天发现谭景和给他回了篇六百多字的。
有时候沈华觉得他们是真的若无其事,有时候又觉得这只是披着一层若无其事的惴惴不安。
谭景和曾经和他讨论过,剥离有没有可能是变回人的前奏。
沈华当时沉默了很久,没忍心打破这个脆弱的希望。
他们真的太需要一根稻草来救命了。
当时他变过来可是没打一声招呼就变了,没理由现在跑出个如此痛苦的前奏。
而且沈华每次经受苦痛时都觉得这是极限了,下次却又能微妙地更难以忍受一点。
他跟“困意”拉锯了这么久,臣服的次数也并不少。沈华说不准他有幸坚持下来时是因为什么契机,大概只是想到谭景和时那一刹那的柔软吧——多挨了那么一瞬,然后就胜利了。
可惜胜利了还是要昏迷,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如果这真是所谓前奏的话,说不定他还没变回人,就会先碎成粉末状,迷失在痛苦里了。
在极偶尔的时候,沈华会升起直接听之任之的念头。
直接睡过去就好了嘛,没有痛苦,没有零乱,只有永恒而宁静的黑暗。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可惜他到现在都没敢付诸实践。
不怕别的,他只怕如果真的毫无波折地沉入睡眠,他下次就再也没有苦熬的勇气了。
那不是要他自己放弃他们朦胧的未来?
所以还是算了吧。
第18章 十八章
谭景和披着一身清寒匆匆进了屋。
一进门,他心头那点明明灭灭的烛火就倏地暗了下去。
这几天他总是一得闲就急忙忙地往家里赶,生怕错过一点沈华醒着的时间。在路途之中,即使是心急中夹着忐忑与担忧,到底是怀着一点灿烂的希冀的。
……或许玄关处正懒懒地趴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在等着他回家呢?只要他一开门,就会敏捷而轻快地扑在他身上,把脑袋搁在他肩窝里滚,喷出的鼻息都是一团暖呼呼的烟火气。
可惜他一开门,面对一室冷清而寂静的空气,就知道这点幻想十有八九只是幻想。
可是谭景和实在是很想和沈华坐在一起,一起逐字逐句地看他那些鸡零狗碎的感想,然后一句句地,亲口告诉他自己所遇所感、所思所想。
你说杨柳发出新芽,我便告诉你,今日绵绵春风卷起了一朵碎梨花,落在我手上。
花瓣很软,很嫩,泛着香。
我想改日和你一起去看一树梨花开得烂漫,让你也去闻闻满园的香。
谭景和从口袋拿出这朵已经发皱的花,轻轻嗅了嗅。
这花都已经掉落了好几个小时,谭景和也没有仔细保存,自然是面目全非了。
……但是仔细闻,好像还是有一点幽幽的香气,不屈不挠地昭告着它以前也曾柔软地盛放过。
谭景和把整朵花放在沈华鼻下,心里期待他能早点醒来,这样说不定还能闻一闻未尽的香气,摸一摸花瓣里残存的湿润。
来自一窗之隔的、清新的气息。
他一路匆忙的希望落空,一时间并不想干正事,只想做些乱七八糟的恶作剧把这一段低落的心绪敷衍过去,才好收拾出一副若无其事。
于是谭景和就把沈华颠来倒去地揉,随心所欲地左一捋右一抓,把他整身毛都搓得乱蓬蓬的。
谭景和满意地倒退了几步,远远地望过去,发现沈华这样显得胖乎乎的,乍一看还挺有生气。
他这才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意。
谭景和端详了好一会圆润了许多的沈华,才回头去开电脑。
从进家门的第一刻起他就想一览沈华给他的留信,非常想。
可是沈华沉睡的时光那么漫长,他如果在一开始就把它看完了,那怎么行?
只好按捺住渴望,把一些有的没的都过一遍,直到心中蔓延的雀跃再也压抑不住,把“好东西要留到最后”这道禁制掀翻,肆无忌惮地指挥谭景和从心所欲。
不过当谭景和把留信翻来覆去地读过几遍后,这个撺掇着他不管不顾的罪魁祸首又会蔫巴巴地躲起来,再度把“好东西要留到最后”这句话奉为圣旨。
他的欢喜可怂可怂了,又善变,轻易就被沈华左右。
谭景和用期待和按捺给这份短短的杂记裹上了厚重的礼盒和华贵的丝带,让藏在字里行间的心意足够的甜美和持久,可以令他靠着这一点喜悦,撑过空荡的寂静。
可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像个鬼鬼祟祟还自欺欺人念叨着“我只吃一个”的小馋鬼一样,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精美的包装,却发现天鹅绒之上空空如也。
小鬼忽然发现,原来他昨天吃的无数个的“一个”里面,已经悄然包含了最后一个。他再也不能一边偷偷摸摸地伸手抓糖,一边慌里慌张地说就一个、一个。
任性的机会已经用完了。
“沈华没有留信。”谭景和平静地想。
然后谭景和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余光之中瞟到了今天的日期。
他奇怪自己竟然看的这么清楚。
沈华上一封书信的日期早就被谭景和铭记在心,可他不信邪似的,还是再翻查了一遍。
两位数的加减法简单到连一个怀疑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果然是四天过去了。
沈华之前失去意识的最长时间是两天半,即使算上不断的增长,也不会长达四天。因此谭景和像火烧眉毛一样地赶,因为这是他应该清醒的时间。
就算扑了个空,谭景和也是如此的笃定电脑里会躺着一封鸡零狗碎的情书。
他以为他会收到平安的信号。
接下来的两天里,谭景和时不时就突然伸手过去探沈华的体温,直到他冰凉的手摸到一点隐隐约约的、恒定的温度,他才敢心有余悸地松口气。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六天的傍晚。
灯安静地暗着,半拉的窗帘隔开了本就微弱的光线,一室昏暗。
谭景和坐在床上,失神地望着盘踞在床头柜上的沈华。
他的腰挺得笔直,头却是垮的。
那只熟睡的猫恬静地窝在那,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是一团粗糙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融在了冥冥夜色。
直至这团阴影忽然瑟缩似的抽搐了一下,才从凝滞的晦暗中挣脱了出来。
再次成为一个有魂灵的活物。
谭景和看着沈华抬起头来,那条低垂的尾巴终于再度张扬地摇曳在湿润的空气中。
一瞬间他近乎热泪盈眶。
谭景和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直到感受到手下毛茸茸的脑袋在微微活动着,他挺直的腰背才终于塌了下来。
他想:“还活着。太好了。”
谭景和怕沈华还处于刚醒来的恢复期,确认了之后并不多做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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