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用摩托车把他送到这里来的那位领导,原来是经理,姓杨,他在工程队里看来是一把手,叶宏听工友们有的叫他杨经理,有的则叫他老大。吃过饭后,杨经理把身份证还给了叶宏,叶宏也把填好的入厂登记书交给了他。杨经理和另外几位领导都跟工友们在一起吃饭,但是他们不住在这栋楼,公司给他们单独租了一套房子,供他们睡觉和办公。杨经理问叶宏下午要不要去上班,叶宏说他想上班,杨经理便把他带到办公室去挑了两套工作服。那些工作服散乱地堆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全都是别人穿过的,又旧又脏,上面斑斑点点地布满了污渍,还有一些孔洞。杨经理解释说,那些衣服是两年前买的,公司不可能给每一批工人都买新衣服,所以员工离开公司的时候,都要把衣服交还给公司,留给后来的人穿。他还说那些衣服看起来很脏,其实是干净的,因为上交的时候他要求他们洗过,他说那些污渍是油漆和机油留下的,根本洗不掉。叶宏讨厌那些服装,不仅仅是它们脏而旧,还在于它那浅灰的颜色,酷似犯人穿的囚衣。还好,在衣服的背面印有“昊天机械工程”几个蓝色的字,不然穿着这身衣服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呢。
从公司驻地到八达电厂,要走十多分钟的路程,有些工友骑自行车去,有些走路。下午的上工时间是一点到五点半,十二点四十分的时候,叶宏就穿上那身让他感到浑身极不自在的服装,和十几个走路的工友一道出发了。
这个工程队只有三十几名工人,加上一位经理、两名工程师、两位队长、一位仓库管理员,也就四十来号人。工人里有钳工、管工、焊工和普工,前三者叫大工,普工叫小工,叶宏就是一名小工。工程师是整个工程的设计者和规划者,对工程全面负责和监督;队长负责给工人安排任务,进行分工,在现场监督操作,同时也提供技术上的指导;钳工按照工程师制作的工程图完成各种构架任务;管工专门负责管道的对接和铺设;焊工则将钳工和管工做好的东西严丝合缝地接牢;小工是给钳工和管工当帮手的,凡是不需要技术的活儿都得干。
在这个工程队里,有些不常见的、奇怪的称呼,外人是难以理解的,经理叫老大,两位工程师分别叫做王工和袁工,吴队长和方队长就简称吴队和方队。这天下午,开工了好一会儿,叶宏一直在工地上闲着,没有人来给他安排工作。他没有看到杨经理,于是便问一位工友应该去问谁,那位工友叫他去找方队。叶宏起初还以为方队是一个队呢,后来才听说是一位姓方的队长。
由于大家做工的地方不在一块儿,分散在电厂的各个位置,叶宏找了好几处都没有看到方队长。公司在电厂的院坝里放了一节车箱当作仓库,也是领导们临时办公的地方,叶宏后来在车箱里找到了杨经理。杨经理把叶宏带到那位方队长面前,对他讲了几句,把叶宏交给了他。方队长是位三十出头的安徽人,瘦高个子,说话带着浓重的安徽口音。他先到仓库里去给叶宏领了一个安全帽,一个打磨机,还有一副胶皮做的护目镜,然后把他带到一位钳工师傅那里,教他如何使用打磨机。打磨机在这里的主要用途是把焊工烧焊留下的焊疤打光磨平,还有就是除掉钢材上的黄锈。使用打磨机并不难,但是有危险,因为砂轮片是飞速旋转的,打磨的时候火星飞溅,要谨防烧烫的铁屑飞进谁的眼睛里,此外,一旦不小心把砂轮片碰破,后果就更难以设想了——据说公司里有人就被打掉过几颗牙齿。
方队长示范了一下打磨机的使用方法,又给叶宏讲了一些安全方面的知识,然后就到别的地方去了。叶宏做什么,怎么做,就完全由钳工师傅安排和指点。这位钳工师傅名叫付兴智,是个比叶宏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他自称是广东茂名人。他脾气不算温和,但是不摆架子,叶宏做得不对的地方他总是耐心地讲解和纠正。大概是对这位新来的“小兵”感到好奇吧,他不停地打探叶宏的底细,叶宏也向他问这问那。跟他在一起一共有六个人,除了他和一名焊工,还有四个小工,包括叶宏在内。他们这六个人是在电厂一间很大很空的房子里操作,把一些长长短短的钢材摆在地上,然后几条几条地拼接在一起。叶宏对机械工程一窍不通,他只管听从安排,他们做的是个什么东西,做来干什么,他就看不明白了。他只知道他们公司要给这个电厂安装四台发电机,他们做的这些是这项工程中的某一部分。
叶宏在付兴智手下一连干了三天,算是个打杂的,主要任务是打磨焊疤,有时候要搬运钢材,时不时地帮他跑一下腿。每天的上班时间是八个小时,晚上一般不加班,活儿不算重,但也不轻松,因为多数时候都是蹲着干,腿脚酸疼难耐。
跟工友们混熟了,难免要说说话,聊聊天,打听彼此的情况。和叶宏一起干活的另外那三个小工,有两个是付兴智的老乡,还有一个是江西吉安的。他们之中,只有一个比叶宏年纪小,另外两个都是三十几岁的中年人。这三个人到昊天机械工程公司的时间都比叶宏长,资格比他老,但是他们从不对他指手划脚。大家比较谈得来,干事也很齐心。
在跟工友们聊天的过程中,叶宏把他退学的经历抖了出来。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没想到很快就在公司里传开,连领导们都有所耳闻了。在他进入公司后的第四天早上,开工不一会儿,那位姓袁的工程师到他们做工的地方来找他。叶宏当时正蹲在地上给打磨机换砂轮片,他在叶宏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对他说:
“你暂时不搞这个,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光荣的任务交给你。”
叶宏疑疑惑惑地站起身来,不知道工程师要交给他一项什么样的光荣任务。工程师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一支圆珠笔,一个卷尺和一个计算器。他把这些东西递给叶宏,把他领到了电厂背面,那里有两座钢铁建筑。
“这两个是冷气水塔,”工程师对叶宏说,“电厂要重新粉刷油漆,我们公司打算等工程完成之后,把它承包过来,你把它们的表面积给我计算出来,看看大概需要多少油漆。”
叶宏一听是这么个光荣任务,不由得被吓怔住了。眼前的这两座钢铁建筑,结构说不上复杂,但是也不那么简单,它有几十根槽钢柱子,上面有横梁,有斜撑。这些钢材不仅长短不一样,大小不统一,形状也不相同,有H型的,有U型的,有V型的……。这只是它的骨架,让叶宏感到心虚的还不是这部分,他真正惧怕的是那些细小的、和没有规则形状的东西——梯子、走道、栏杆,以及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要计算这些东西的表面积兴许并不困难,但是很麻烦,就拿那个最简单的梯子来说吧,它通体都是用圆形的钢管制成,主干的两条和中间用来攀登的那些梯级粗细不同,它有护栏,长的两根有扫帚柄那么粗,真正起挡护作用的那些却像无名指那样细。
叶宏正在想,这么庞杂的两座建筑物,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计算出它们的表面积,要怎样做才能保证不把其中的某一部分或者某根材料漏掉,不料工程师又对他说:
“这里要计算的就是这两个冷气水塔,那边还有一些东西,你跟我来,我指给你看。”
工程师说着便朝电厂左侧的方向走去,叶宏跟在他后面,暗暗捏了一把汗。他们越过冷气水塔,走上一道长廊。长廊离地面有一米多高,下面有许多条管道,两边的平地上耸立着几个又高又粗的铁罐子。
“嗯,就是这些罐子,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七个,”工程师指着那些铁罐对叶宏说,“把它们的表面积也算一算,注意,那些消防管和梯子也不要漏掉,还有这条走道和下面的那些输油管,总之,从这里到冷气水塔那边,凡是钢和铁的东西,全都把它算出来。”
光是那两座冷气水塔就够折腾人的了,再加上这些铁罐、走道和管子之类,工作量至少又增加了一倍。叶宏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叫苦不迭,面对如此复杂、繁琐的测量和运算,他显得毫无底气。
工程师交代一番后就走了。叶宏站在长廊上想了一会儿,决定先从冷气水塔干起。
这两个冷气水塔有四五米高,要测量上面那些横梁和斜撑的各种数据,还得从柱子爬上去,工程师没有给叶宏找帮手,卷尺使用起来也很不方便。这位姓袁的工程师不仅是工程师,还是副经理,是工程队的老二。尽管任务比较艰巨,叶宏也唯有接受,他又刚进公司没几天,跟领导们不熟,所以不好意思提什么条件。工程师叫他在测量和计算的时候对各种材料进行分类,还叫他把测量的每个数据及计算过程都记录在小本子上,他不单要结果,还要看过程。
叶宏起初很郁闷,后来却变得心情愉快了,因为他想到这一个大展才华的好机会,他还想,兴许工程师是在考验他,如果他能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说不定就会给他一份好差使干。他想,这不是谁都可以搞定的事情,有难度,需要知识和头脑,所以工程师才把它交给了他,这是对他的信任和器重。他告诫自己一定竭尽全力做好,决不辜负领导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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