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铎呢,是否能应付那些亲戚们啊。他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
陆启更加头痛,一翻身逼着自己不要想了,快睡。
这夜好漫长啊。
转天安铎没有消息。周一,陆启照常上班,安铎没有消息。周二一直到周四,安铎一直都没消息。
陆启强忍着不给安铎发消息。不过周四上班的时候李老师来找陆启,说是她昨晚问安铎怎么样了,安铎说还好,该料理的都差不多了,估计下个周一才能上学来。
“那他最近在干吗?为什么要隔这么多天?”陆启放下笔,尽量抑制住自己自然流露的关心,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问了。他说有亲戚陪着他,还好。他说,想多静静。我一看也不好说人家孩子什么。到底也是,出了这么大个事,怎么可能就能投入学习啊!”李老师语气里尽是同情。
什么?静一静?陆启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我等了多少天啊,等你好好的回来,你说自己要静静?那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能每天都让我知道你没事,很平安啊?这孩子,真的不知道我在担心他吗?陆启在心里想着。
几天的时间很漫长很漫长。陆启发过消息问安铎奶奶什么时候出殡,陆启要去,却被安铎婉言谢绝。理由冠冕堂皇:葬礼正是上课时间,老师参加学生家长的葬礼总是不合规矩的。
陆启看了更气。
于是这些天陆启脾气都暴躁起来,弄得班上同学人心惶惶,不知这“陆阡陌”究竟怎么了,上课大气不敢出。
早自习,他背着书包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全程没看讲台上的陆启。全班同学显然都很好奇安铎为什么一周没来,但看到陆启阴沉沉的表情,都不敢多看了。
安铎的脸色很不好,很苍白,没有往日的红润。他一整天上课的状态也特别不好,好多科老师都跟陆启说,安铎听不进去讲。
物理张华老师摇头叹口气,拍拍陆启:“诶,你可想办法劝劝安铎啊,资质多好的孩子,现在要是落下了高三可不好追了!”
陆启点点头:“我知道。”
张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教案,摇摇头:“你说出了这种事,安铎又未满十八,他以后住哪儿啊?谁是他监护人?”
陆启眉心轻微抽动,却尽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谁知道呢。”
陆启被张华说的话弄得烦躁,放下笔出了办公室,在楼道里漫无目的地走。忽然,眼前出现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身影。安铎低着头往前走,也没注意前面的人。
陆启故意在他面前停下。安铎猛地抬头,对上陆启冷峻的目光。
“陆老师。”他又低头,小声说。
他的精神状态真的很不好。看来奶奶的事情对他打击真的很大很大。陆启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很不好受。
“嗯。放学来找我。”陆启的话带着老师的不可抗拒性。
安铎没说话,只淡淡地看了一眼陆启:“嗯。”
显然,安铎还在怪陆启。陆启装作没看见安铎的反常态度,自己硬板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去,克制着不再多说一句话。
陆启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很多很多责怪也还关心也罢…但现在安铎还是要静一静的吧。
但见到了安铎,陆启的心情也算好了那么一点,这一下午高二一班终于没有持续一周的人心惶惶了。
☆、若离
虽是春天了,晚上还是很凉。办公室只剩下陆启一个人,他收拾着自己的文件,侧头忽然看到窗外,在傍晚中依然清晰的,安铎的身影。
他坐在教学楼门口的柱子下,背着大大的书包,可能是因为冷还是什么,他抱着胳膊,在陆启看来更像是蜷缩成一团。陆启看了蓦然心疼,抓起书包快步走出办公室,而后突然回来——拿了一件自己的备用外套。
陆启走到安铎身边,安铎站了起来,抬头看着陆启。夜色中陆启看不清安铎的眉目和表情。
“冷么?”陆启笨拙地问。
“还好。”安铎自以为不明显地往后挪了一小步。不料想这其实都被陆启收入眼底。陆启看了心里一刺,但只作没看见,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安铎披上外套。终究,他只是默默地把手中外套递给安铎。
安铎迟疑了一下才接过:“谢谢。”
两个人忽然陷入尴尬异常的沉寂。
这时陆启才意识到,其实他和安铎两个人相处的这小半年里,安铎才是相处关系中最重要的一个。安铎开心说话的时候陆启也会不由自主地心情好一点,而此刻安铎丝毫打不起精神来,陆启便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是没用的。
“跟我回去。”陆启绞尽脑汁想着能有个什么理由让安铎回去,终也是没想出来,到了嘴边就剩下这四个字。
安铎摇摇头,不说话。
“快走,听见没有?”陆启有些急了,却也说不出什么有威慑力的话。
安铎皱皱眉:“老师,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待一会儿?!已经静了一个多礼拜还静不够吗?!
陆启拼命克制自己,不要给安铎雪上加霜。
安铎什么也不说,又坐了下来,低着头呆呆的。良久,陆启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他长长的睫毛上闪着的晶莹的泪珠。
陆启的心好像被什么忽然刺了一下,突然疼痛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安铎,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安慰他,还间接伤害了他的无力。
陆启只好就陪着他坐下来。他不说话,安铎侧过头来看看陆启,然后扭过头来,也不说话。初春的风一点也不暖和,吹到脸上如小刀一般,皮肤火辣辣尖锐地痛。
安铎抱着膝盖,把脸埋到臂弯里,忽然开始抽泣,然而也是拼命忍着的,细碎的抽泣。
陆启在一旁不知所措,他看着安铎一耸一耸的肩,听着他困难的呼吸声,轻声说:“别憋着了。”
安铎此时像是再也憋不住了似的,手抓着膝盖,痛苦地哭起来。他左手指甲掐入右手掌中,掐得发白,却不肯放手。
陆启拍拍他的肩,任由他大哭。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受…"安铎泣不成声,“你们都知道奶奶怎么回事的,就我不知道。但最后,面对这一切的都是我,是我一个人!”
陆启的心揪得很疼,但他要怎么说呢,如果他陆启知道这样会让安铎这么难受的话,宁愿自己挨上一千刀一万刀,真的。
电话声湮灭了安铎的哭声。安铎抹抹眼泪:“喂,表姑。”
让陆启心疼的是,安铎不知何时学会了掩藏,掩藏自己的情绪,他的话音几乎没有哭音。
两人坐得近,陆启能听见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
“安铎啊,表姑跟你说,表姑家没空余房子了,你表姐这还在考大学的节骨眼儿上,抱歉哈,表姑不能接你来住。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安铎这个人好像凝固在那儿,没有一点表情。许久,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拨通另一个电话:“喂,舅舅。”
“安铎啊?舅舅不是不帮你,你舅妈新添了龙凤胎,我们家实在有心无力了啊,挂了!”
“安铎?我家开店的贷款还没还清呢…"
“抱歉啊,抱歉。我们实在没能力…”
安铎一连拨了四五个电话。都是如出一辙的回答。
安铎眼神愈发空洞,眼泪滑落,他都不再去擦,任由泪水留下一道道痕迹,然后在寒风中带着痛风干。
“我可真是个瘟神。”他挑起一抹笑,一抹绝不该出现在他稚嫩面庞上的,冷笑。
陆启闻言站了起来:“走,回家!”
安铎抬头看看陆启:“我家里人都不要我,老师你还是别要我了。免得过后,还是要无家可归。”
“你尽可以住下,多长时间都行。”陆启的语气并不那么温柔,甚至有点强硬,但已足以让人安心。
安铎似乎不信。
陆启拉他起来,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如果不是,我干什么留你住了小半年。”.
“谢谢你。”安铎想不出要说什么,到最后也就剩下了“谢谢你”。
“走吧,回家。”
☆、坦诚
安铎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这一周在陆启家住着,虽然话很少不怎么想吃东西也很少笑,但是学习状态总算好了一点。
只是,安铎半夜会自己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他拼命捂着嘴怕惊动了陆启,可陆启并没有睡得很沉,他知道的。
每到这时,陆启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他坚持每天晚上给安铎喝牛奶,吃甜食。人家说,牛奶和甜食会让心情变好,还有助于睡眠。
经过一个多礼拜,他的情绪基本平稳如初了,只是许久没有笑过了。不过,陆启哪里奢求那么多。
这个周五学校里的海棠开得正好,陆启本是很高兴的,他还跟安铎说:“你看,春天来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安铎颇为相信地点点头。
周五总是很疲累,大家放学晚了些。陆启结束了一下午的数学教研组座谈会,正收拾着东西,要和安铎一起回去。此时陆启正盘算着一会儿带安铎去买麦当劳,这样他是不是心情会好一点。可张华却急匆匆地跑到办公室叫陆启:“陆启,你们班安铎刚才可失魂落魄地跑出楼了啊!你快看看怎么回事,叫都叫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