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悍记 (夏末819)

　　“妈，我们有铅衣，而且跟介入比起来，骨科的辐射，还好。”
　　“明明，你知道妈妈会支持你的决定。但是你也该知道，妈妈会一辈子担心。”
　　“人生自古谁无死。妈，这是我三岁时你教我背的，现在你明白弗洛伊德说得不假了。”
　　“你爸爸说，荣格的理论比弗洛伊德好，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华生。”
　　“妈你别被爸骗了，他喜欢心理学家华生那是因为情感代入，移情作用，他是个福尔摩斯迷你又不是不知道。”
　　“反正都是医生，有什么关系。你爸爸说华生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很好。”
　　“反正爸爸说的，都是好的，只有你能说爸爸不好，我知道。”
　　“明明，妈妈希望你活得像我跟你爸爸一样幸福，但又希望你活得像自己。你看，这多矛盾。”
　　“妈，我不需要幸福，我只需要活得有趣。”
　　幸福太难，需要有人做伴，而我在太空站，周围空无一人。
　　所以我选择快乐，那要简单得多，可以独自完成。
　　人类的生活的确很有趣，美丽的男男女女，一大片采之不尽的花丛。性让人愉悦，给大脑分泌充足的多巴胺，为身体制造无与伦比的快感。
　　身为一只拥有孔雀翎的蝴蝶，赵明澄天生便获得了在百花中任意来去的特权，从花到草，从草到树，采蜜，探索，永远新鲜，永远向前，不必回头。
　　神话故事里，所有来自天宫的神仙下到凡间，都会流连忘返，然而他们最终的归宿依旧是苍茫宇宙，无人可为伴。
　　他们的世界，终究与凡人不同，他们手中握的，是长生剑。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赵明澄带着自己的长生剑和孔雀翎游走人间，三十一年中，无往不利，直到他遇见那把碧玉刀。
　　玉者，国之重器也。
　　碧玉，跟碧血那么像。
　　“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从前看《碧血剑》，赵明澄最好奇的便是血何以能碧。
　　碧血之剑与碧玉之刀，哪个更利？
　　现在看来，是碧玉胜了。
　　平平淡淡坐在台上唱歌的那人，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丹心啼夜的故事。
　　赵明澄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他把修长优美的脖颈送到一把名叫李蔚然的碧玉刀下。
　　你可以割破我的喉咙，吸干我的鲜血，剖出我的心脏，带走它。
　　我可以不再抱着去月亮上居住的梦想不放。
　　如果有你为伴。
　　他亲手把多情环套在自己头上，收起孔雀翎，双手捧上长生剑。
　　碧玉刀却说，你头上那个圈好奇怪，我不喜欢。
　　然后转身离开。
　　你用离别钩，不过是为了要相聚。
　　赵明澄这样安慰自己。
　　他不是一个容易伤感的人，毕竟对身在太空漂泊的人来说，伤感是不科学的，一切脆弱都是不被允许的，那有碍生命存活。
　　况且，当你身边无人观赏时，伤感给谁看？
　　其实他也像爸爸一样喜欢华生，行为主义永远比精神分析实用。
　　没有行动，何来结果？不会耕耘，怎能收获？
　　我看到了幸福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是时候亮出珍藏已久的霸王枪了。
　　挂上李蔚然的电话两小时后，微信毫无动静。
　　赵明澄并不慌张。
　　他的碧玉刀，现在也许正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那八个字抠头皮。
　　你逃避，希望把距离变成你的第七种武器。
　　然而我手里攥着一件足以让我继续追击的战利品。
　　那是你的初吻吧，李蔚然。
　　赵医生翘起嘴角，漂亮到绚目的手指轻轻擦过自己唇上。
　　味道，很好。

　　☆、第6感

　　李蔚然觉得热。
　　赵明澄有点痞气的笑像穿过哈哈镜透到面前，有一种神出鬼没的滑稽，和身不由己的吸引。
　　想凑近些，看清楚他眼睛里发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忽明忽暗，闪烁如星。
　　那漂亮的笑像海浪一样，突然就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李蔚然在被淹没的刹那，看清那双眼睛里正在发光的，是自己的脸。
　　然后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吻，真正的吻，不是贴在额头上那种。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细思还会极恐的本能，李蔚然第一选择竟然是闭上眼睛。
　　嘴唇上的麻痒很奇特，像某种小动物，比如小鹿，正在寻找水源。
　　用舌尖试探地、一触即返地舔，像胆怯，又似挑逗，也不知是舌润了水，还是水润了舌。
　　小鹿很有耐心，不靠近，不远去，只在溪边徘徊，偶尔伏在地上探头望进水中，圆圆眼睛里温温柔柔全是直抒胸臆的爱。
　　李蔚然迷迷糊糊就心软了。
　　你要水是吗？
　　他略张了张嘴，于是小鹿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甘泉。
　　熟练地吮吸，像是天生就拥有亲水的技能。
　　李蔚然昏头昏脑，胡乱迎合，心脏有点抖。
　　原来，吻是这样的。
　　也不觉得恶心嘛。
　　还有点舒服。
　　被一只貌似纯洁的小鹿又啃又咬了半天，忽然想起刚才在自己面前的明明是赵明澄的脸！
　　这一吓，就醒了。
　　睁眼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自己一个人，望着天花板，心中无限悲凉。
　　还有，恐慌。
　　“蔚然，你是不是恋爱了？”孟瑶单刀直入，在李蔚然面前，她从来没有身为小姑娘的娇羞和自觉。
　　女人啊，就是这样有好几张面孔的动物。
　　李蔚然头疼，越摇头越疼。
　　“你别摇头，老实交代。”孟瑶觉得，既然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解决，那么发小儿的个人问题顺理成章就要提到待办日程表的第一位。
　　“瑶瑶，你看我天天出了停尸房就进验尸室，见尸体的次数比见我亲爹还多，到哪儿去找时间和心情谈恋爱？”
　　有人在追我倒是真的，不过是个男的，说出来我怕你觉得我骄傲。
　　“不对，我觉得你最近状态跟以前不一样。”孟瑶放弃逼供，转为诛心。
　　“哪儿不一样？我们警察办案讲证据，你说说你有啥证据？”我也想知道我这样究竟算不算恋爱，正好你旁观者清给我分析分析？
　　“没有，就是凭感觉，第六感。女人的直觉，很准的。”孟瑶理直气壮。
　　李蔚然败北。
　　第六感啊。
　　我就不替你找台阶下说什么科学分析所谓第六感也是平时观察积累下来的潜意识的反射了。
　　你没证没据的就敢来刑讯逼问刑警队副队长还不是仗着从小在我面前无法无天惯了的底气！
　　这死缠烂打的样子跟某人还真像亲兄妹。
　　正想着某人，某人的微信就来了。
　　又一句原创古体诗。
　　赵明澄你每天这么阴魂不散的烦不烦？
　　上个班你也冒出来，睡个觉你也冒出来，这日子还有没有办法过了？！
　　我就是不回你，就是不回！
　　“君若孤单，可会念我？”
　　李蔚然看着本子上写出的八个字，心头一阵阵发凉。
　　所以还真是在追我？
　　我没追过别人也没被人追过，你这种行为算浪漫还是矫情？
　　追男人可以用跟追女人一样的手法吗？
　　男人追男人跟男人追女人，女人追男人跟男人追男人，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男人追男人可以追得这么坦荡，不对，是肆无忌惮吗？
　　不需要跨越什么心灵障碍和家庭伦理束缚和身旁亲友的不理解吗？
　　哦我倒忘了赵医生你从前已经有过两任男朋友了，你男女通吃I服了YOU！
　　既然有男朋友的事是真的，那么你颜性恋也是真的喽？
　　找，呃……找伴侣？玩伴？那什么伴的唯一标准，就是长得好看？
　　只要长得好看就行？
　　“瑶瑶，你说，我，长得算好看吗？”李蔚然打着磕拉住孟瑶咨询。
　　孟瑶一下就激动了，一个扭身双手掐住李蔚然胳膊，两眼放光：“所以蔚然你果然是恋爱了？！”
　　“这……这跟恋爱，有……有什么……关系？”李警官忽然非常心虚，口吃得更严重了。
　　“没恋爱，你关心自己长得好不好看干什么？长了二十多年我也没看你关心过自己这张脸。”孟瑶撇嘴不屑，“也不知道从小到大多少小姑娘偷偷跟我打听你，你老人家倒好，随时随地一副‘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而且我的眼睛不知道怎么长的根本看不见女性’的样子。你这样很不好的你知不知道？”
　　李蔚然眨巴眨巴眼睛：“你真觉得我长得好看？”
　　那你又不喜欢我！
　　李副队忽然觉得很委屈！
　　小时候总有人夸本宝宝可爱本宝宝本来也是对自己长相很有信心的！
　　可是瑶瑶你从小到大就把我当中性人看待连一句蔚然哥都不肯叫，我在你背后默默温柔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多看过一眼？
　　这么无动于衷要不是因为觉得我长得不好看还能因为什么？
　　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啊！
　　青梅竹马二十几年的感情干不过一个冒出来不到半年的付诗语，你让我不用“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姿态面对世界难道我还能有什么愉快的心情梳妆打扮兴高采烈寻找第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