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加班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
“工作改期了?还是老板发慈悲,让你过一个轻松的光棍节?”
“…………”
“待会儿是不是有别的约会?准备跟谁一起脱单?”
“没有!”
“那应该有时间跟我吃饭啦。”
容川像个老练的谈判家轻易掐断谢正衍逃路,他最后只好拿福子做挡箭牌,说:“福子这几天心情不好,我白天上班,晚上得多点时间陪它,不然它会得抑郁症。”
拙劣的谎言就是张洞眼连片的渔网,容川都懒得戳穿,直接连网捕捞。
“安福路有家西餐厅可以带宠物就餐,你把福子抱下来,我们上那儿吃饭去。”
“容、容总监……”
“抑郁的小狗最需要呵护啦,多个人陪它玩它一定很高兴。”
谢正衍预感容川有话要对自己说才会执意邀请,两人一狗来到餐厅,找了个靠近露台的僻静位置落座,容川和谢正衍相处过几天,大致了解他的口味,点了很多他喜欢的菜,还专门给福子点了份小点心。福子开心得不得了,小尾巴按了马达似的卖力摇晃,容川摸它脑袋时还舔着舌头做出许多可爱的表情来示好,相形之下谢正衍才像个沉闷的抑郁症患者。
容川看他一直心不在焉搅动浓汤,似乎把美食当成了难以入口的苦药,到底没忍到饭后,就在餐桌上发起疑问。
“你是不是生病了?”
“啊?”
“这次看你都瘦脱形了,脸色也很难看。”
“没,我很健康。”
“那明天跟我去医院做体检。”
“不用啦,我真的没事。”
“健康也该定期体检啊,还是说你生了重病却有意瞒着我。”
“不是,你韩剧看多了,我才没那么狗血。”
“哼,我看你的狗血比韩剧里还多。”
容川狡黠一笑,压低音量问:“这段时间你有意疏远我,我很想知道原因,难道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或者,你不想继续跟我做朋友了?”
谢正衍周身血管仿若引线由脚底飞速燃至头顶,几乎将手里的调羹捏断。
“我……我工作忙……”
“还撒谎,我已经问过你们王老板啦,他说你们公司最近生意萧条,员工都无事可做,还指望我再介绍一笔业务给他呢。”
“…………”
“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朋友间沟通第一,如果有误会更要及时提出,是我的错我会向你道歉并改正的。”
看他那么坦率,谢正衍脑袋疼得四分五裂,却也不能再扭捏作态了,放下汤匙正襟危坐,好似接受监狱审查的服刑犯忡忡作答。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这话怎么说?”
“我……我心里存着很不堪的想法,继续接近就是对你的不尊重,我自己也会很羞愧。”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坦白,以为容川会诧异难堪,不料这人没有半点不自在,还面不改色反问:“如果你指的是喜欢我这件事,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哈!?”
“哈哈,你忘啦?我俩面基前你不知道我就是容川,当着我的面表白过啊。”
他的声音化作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霹雳撕裂了谢正衍的耳膜,他自觉就是个智障,脑袋最好原地爆炸。可脑袋炸了,意识还在,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窘相,实在舍不得再透支尊严,抱起福子逃命似的冲出餐厅。
因羞于见人,他埋头往黑暗荒凉的地方跑,左近霓虹乱舞,人流如织,只有对街的公园还算清静,他体力不佳,骤然疾跑很快用尽肺活量,跑到水塘边,怀里的小狗重得像块铁砖,快把胳膊吊脱臼,连忙坐到石凳上,拼命张嘴提取氧气,身上也湿漉漉的出汗,情状宛如搁浅的鱼。
天已黑透了,夜色像一只吸满墨汁的毛笔,洒落的抹掉了天与地,人与景之间的界线,万物都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的水墨。深秋的风也已长出倒刺,轻轻吹来,将水面撕开许多条缝,也在谢正衍汗湿的皮肤上舔出刺痛的小口子。他搂紧福子取暖,暂时无力离开这个很可能带来风寒疾病的处所,他的力气在奔跑中用尽了。
其实短暂奔跑燃烧不了太多热量,但恐慌使得消耗加倍,他认定容川在说完那句“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以后紧接着就要说出拒绝的话,他受不了那个场面,不论是直接或是委婉他都不想以容川的口来宣布终结,虽然目前这种结果也没差多少,但至少不用亲身面对,像他这样卑微懦弱的人也只能借这点心理安慰苟延残喘了。
他想到这儿,毫无防备的抽搐一下,不由得按住心脏,尽管指缝间尚无鲜血溢出,可他能感觉到胸口正流窜一股温热的液体,这道热流四处冲撞,后来在他的眼睛上找到出口,沿着双颊悠悠地冲出两条小蛇般的瀑布。
生命里萌发的第一株爱苗刚抽出一朵嫩芽就夭折了,他困在这枯寂的夜里,急于寻找一些方法把自己弄麻木了,才能撑过这番苦痛,生出回家的气力。
福子能看懂主人的表情,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谢正衍这会儿正伤心难过,便照以往的样子乖乖爬在他腿上,伸出小舌头轻舔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舔着舔着忽地抬头,耳朵竖成两个尖,朝谢正衍身后嗷嗷长啸。
谢正衍转身,只见容川就站在数米外的石阶上,一动不动的似已驻足多时,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他脚边,犹如一条绳索连系二人,当他回头,绳索便渐渐缩短,容川信步走到他跟前,影子覆盖到他身上,让他感觉到压迫。
“你又是什么都没吃就跑掉,我只好把那些食物打包送给路边的流浪汉了,浪费粮食可是个坏习惯,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容川的语气和说话内容一点不匹配,单看字面是比较严厉的批评,被声音一加工就成了怜爱的牢骚,他的脸藏在逆光处,模糊不清,但谢正衍完全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那也是他大脑信息库里唯一储存的对容川的印象,由始自今他都只见过他的温柔从容。
“穿这么少,又坐在水塘边,不冷吗?我们换个暖和点的地方吧。”
谢正衍在容川的手即将够到他时慌张躲开,心想自己现在一定是个十足的丑八怪,退到浓黑的树影里才稍微安心,声气却仍像做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凭直觉啊,我说过我是国产007二代嘛。”
没能逗笑谢正衍,容川咳嗽一声,多加些正经元素:“我猜你会往没人的地方跑,附近属这儿最冷清,我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就看到你了。”
他信步上前,见谢正衍蚱蜢似地后缩,笑问:“怎么突然这么怕我,我又不是鬼,不会吃了你的。”
得不到回应,便固态萌发地调侃:“别扭成这样,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厌恶我?”
谢正衍脸上炙烫,猜是容川隐在黑暗里的目光,背脊已抵到大树树干,无路可退下抓狂喊叫:“求求你别戏弄我了,我知道我就是个傻瓜!你不用可怜我,笑话够就赶紧走!”
容川更好笑:“我们的频道不在一个波段上?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我在笑话你啊?”
“不知道,总之别管我,反正一切都结束了!”
谢正衍狗血恋爱文看得多,脑回路属于鸳鸯蝴蝶派,一激动便小言男主上身,喊出的台词也是浓浓的琼瑶腔。容川还没来得及喷笑,只听他惊天撼地地打了个喷嚏,震落几片枯叶,也震出两条长长的鼻涕,摇摇晃晃直拖到胸口。
谢正衍眨眼便蹲在地上,思维都在羞耻切割下粉碎了,怨天怨地怨一切害他做丑角的阴错和阳差。
鼻涕不久被万有引力腰斩,可还有半截落在下巴上,他掏遍身上的衣裤兜也没能找到一张纸巾,难不成要用袖口来擦?容川还在对面看着,这是要逼死他的节奏?
他欲哭无泪,真心想跳水挽尊,容川上前递出手帕,悄无声息的,八成在竭力忍笑。
谢正衍心颤颤地擦完鼻涕,倏地一个袋鼠跳就要逃跑,容川想是早有提防,当场来了个老鹰捉小鸡,单手制住他按在树干上。
“我看你不止会演韩剧,还会演日剧,不然哪儿来这么多无厘头的桥段。”
谢正衍脸皮剥得一寸不剩,无地自容地吼:“我就是个笑话你满意了吗?快放手,我要回家!”
容川接连清了两次嗓子都因笑声作废,看得出他很想以正剧风格交流,可浓郁的戏剧氛围浸软了他的神经,他只好边笑边说:“走之前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一切都结束了什么意思?”
谢正衍挣得青筋爆鼓也掰不开他的手指,哭丧:“你别明知故问。”
“我真不知道,你不说我只好乱猜了。三个选项:第一,你跟我面基以后幻灭了,想绝交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就拿表白打掩护,因为我俩都是男的,你说喜欢我当然就没法再做朋友了;第二,你在欲擒故纵试探我,我要是也喜欢你,肯定会依依不舍地挽留,如果不想和你绝交,就必须答应跟你交往。”
“不是不是!我要有过这些念头明天就去火葬场!”
“两个都不是,那就只剩第三种可能啦,你怕我知道你喜欢我心里会别扭,又怕被我正式拒绝,所以抢先撤退,好保全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