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川笑道:“怕你中暑啊,有人刚给我推荐了这个,说是解表理气的神物,有个气极头晕胸闷恶心,一喝准见效,你先备着吧。”
没两句话功夫广场那边走来四个青壮年,一行人都是突额短鼻厚唇,脸面黧黑冒油,具有显著的岭南人特征,身上衣服质地粗劣且脏兮兮皱巴巴的,走近便闻到浓烈刺鼻的汗酸,明显是贫困务工者。
四人在广场中央站定后开始东张西望,因这会儿广场上人少,他们很快把目光锁定在容川和谢正衍身上,容川主动上前礼貌询问:“请问你们中间是不是有人捡到过一条小狗?”
一名身着绿色横条纹T恤的男子小步出列:“我就是,狗是我捡到的,你们钱带来了吗?”
谢正衍凭声音认出这是与自己联系的广东佬,正要问他福子在哪里,容川先接话:“你先让我们看看小狗,要真是我们丢的,马上给钱。”
“狗放在我住的地方了。”
“那请带我们过去。”
绿衣男警惕地四周观望,确认他们没有别的帮手才点点头,让二人跟他们走。
这几个人就住在几百米外的棚户区,谢正衍和容川在其带领下沿着蜿蜒曲折的破弄堂拐了四五道弯,停在一栋颓败苍老的火砖楼前。这栋楼共三层,好些窗户都烂掉了,用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重新补缀,白天门洞里也黑乎乎的,不知道晚间是否有灯光照明。墙根下盘踞着陈年的垃圾和阴沟溢出的污水烂泥,大群苍蝇正栖在上面乘凉,一有动静就腾起一团嗡嗡的黑云。
绿衣男指着三楼一扇窗户说:“那就是我家,你们跟我去看狗吧。”
容川微微伸手拦住急于迈进的谢正衍,和气请求:“我们就不上门叨扰啦,麻烦你把狗牵下来吧。”
绿衣男便独自上楼,不一会儿拎下一只白色的吉娃娃,谢正衍只看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叫声福子直奔上去。福子听到主人的声音,激动得汪汪大叫,尾巴啪啪摇晃,两只小爪子拼命朝前扑腾,想扑到谢正衍怀里。谢正衍的双手已快够到爱犬,却被绿衣男侧身阻挡。
“说好的一万块,一手交钱一手交狗。”
谢正衍苦急,一回头,容川已走到身边,淡定地与绿衣男谈判:“钱肯定会给你,但请你先出示买狗的发、票,还有被小狗弄脏咬坏的物品,当初的购买票据也请一并拿出来,我们核对过金额不会短你一分钱。”
绿衣男绝没想到狗主人会临时索要财物凭证,心虚之下黑脸搅起一层紫红,耍赖道:“我买狗的时候没有发、票,那些东西也是很久以前买的,发、票都弄丢了。”
容川说:“这好办,你在哪儿买的狗,我们去找卖狗的人求证,□□丢了也不要紧,你把东西拿出来我们自己到商店去问价。”
他步步进逼,绿衣男登时急眼,叫骂:“你们是安心不给钱,想耍赖皮!”
容川声气一丝不改,笑微微说:“买东西都要明码实价,口说无凭,你不拿出证据我们怎么知道这钱给得合不合理?你要觉得我们耍赖皮,可以找警察或者律师断公道。”
绿衣男看样子就是个草莽泼皮,根本说不出一句占理的话,见情形不对便要采取暴力手段,朝同伴们丢个眼色,四人立刻聚集摆开阵势,揎拳裸臂威胁起来。
在这偏僻地界被一伙匪霸胁迫,不免叫人胆寒,谢正衍周身皮肤都绷紧了,后退两步想拨110报警,被其中一人劈手夺去手机,叫嚣着不给钱就别想走。
容川不紧不慢挡到谢正衍跟前,他身材高挺,姿态淡定,自然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几个广东佬估摸着是个练家子,不约而同地把他当做进攻焦点,各自瞪着猫头鹰一般凌厉的眼珠,有两个已将手伸进裤兜,紧紧拽住某件东西。
谢正衍哪儿经过这阵仗,两条腿已瑟瑟哆嗦,担心这伙人会动粗。以容川的性格看是不会退却的,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战斗力再强也难免寡不敌众,若是因此受伤,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于是他怕归怕,却默默做好准备,等到意外发生就冲上去替容川挡刀。
他们都想得太多又想得太窄,容川绝没有武斗的打算,他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里气定神闲地看了看表,微笑劝说广东佬们:“大家做事要讲良心,你们帮忙收留小狗,我们很应该报答,但是一万块的金额来得太没根据,我今天要是给了这笔钱,你们不劳而获的想法就会更强烈,难保不再犯错,那于人于己都不利。”
绿衣男被揭穿骗局,底气终是虚的,脸红筋涨问:“那你愿意出多少?”
容川答得爽脆:“一千块,多一分都不行。”
到口的馅儿饼瞬间只剩十分之一,绿衣男怎肯干休?恶狠狠骂句:“我丢你老母!”,就要上来比划。谢正衍正要护驾,身后突然响起乱哄哄的脚步声。
“警察!不许动!”
只见十来个穿制服的民警箭步奔来,有的腰间还佩戴□□,犹如冲进鼠窝的大猫,顷刻间控制局势,四个广东佬惊呆了,大眼瞪小眼,如痴如傻手忙脚乱。谢正衍也跟他们差不多,不知道什么风刮来这群天兵天将,恍惚数秒,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昂首阔步走来,虽着便装,但飒爽的步姿和笔挺的腰板都显现出军事训练的痕迹,手里握着一只黑皮夹,翻出的一面嵌有鲜艳的警徽,看来是位年轻警官。
他上前与容川握手问好,一个叫“川哥”,一个叫“小斌”,态度很是熟稔,想必交情不浅。
容川和小斌寒暄完,回头对发愣的绿衣男说:“刚才叫你不服气就报警,现在警察来了,你有不满可以跟他们说。”
小斌不等绿衣男反应,板着脸问他:“你在哪儿买的吉娃娃要8000块一只?领我们去瞧瞧,这狗贩子漫天要价,查出来属实我陪你上工商局举报他。”
绿衣男再傻都看得出警察们是容川搬来扎场子的,早吓矮了半截,结巴着狡辩:“我、我是在街边买的,已经找不到对手了。”
小斌问出没有发、票,语气加倍严厉:“你说不出买狗的渠道又拿不出发、票,怎么能证明是你买的?无凭无据,人家也可以怀疑这狗是你偷来的。”
自古流氓怕捕快,绿衣男经不住警察吓唬,嘴上糊泥,再不敢吱声。
容川又说:“你拿不出证据就开口索要10000块赎金,刚才我说给你1000了账你又不肯接受,那么我们就只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了。待会儿就叫律师上法院起诉你诈骗,向你提出10万块的赔偿费。你可能还不了解打官司的程序,输的一方得承担官司的诉讼费,这其中包括案件受理费,申请费,证人、鉴定人、理算人出庭时发生的交通费、住宿费、生活费和误工补贴,总的加起来远不止1万块。我的律师是全国最厉害的,你如果有自信赢这场官司,不妨试一试。
他半真半假吓唬盲流,收效奇佳,绿衣男马上认怂道歉,愿意无偿归还小狗,容川同意和解,仍旧按之前的说法支付他1000块感谢费,恩威并施,始终保持风度,事情办得着实漂亮。
谢正衍抱着失而复得的爱犬,完全把容川当作救苦救难的菩萨,恨不得肝脑涂地来报答,一面又好奇他如何能施展这飞符招将的手段请来一队警察,等容川和小斌道别后便按捺不住询问。
原来那个小斌家和容川家是世交,两个人也算发小,小斌的爹如今是上海市的官老爷,他本人也混成了上海公安系统里的小领导,昨晚容川找他帮忙,他连夜招呼到十几个弟兄,轻轻松松搞定一伙无赖,还说今后再有类似情况也会随叫随到。
“那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我们跟广东佬走的时候没见周围有警察啊。”
“小斌给了我一个微型追踪器,揣在口袋里他们的仪器就能定位,还能听到我们这边的对话,托你的福,我也算过了一把间谍瘾。”
这件事再次展示了容川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的优点,可他无意炫耀,接着便把话题转到福子身上,先问谢正衍:“这小家伙儿咬人吗?”
谢正衍说:“它很乖,可是这次受了太多惊吓,最好别刺激它。”
福子正窝在主人臂弯里发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泪汪汪的,警惕注视容川这个陌生人。容川和蔼地打量小家伙,问谢正衍跟它什么关系。
谢正衍愣了两三秒方明白话意,养狗的人习惯把宠物拟人化,多数人喜欢叫“儿子、女儿”,谢正衍觉得自称“爸爸”挺别扭,就用“哥哥”来代替。
容川听了笑眯眯伸手轻轻抚摸福子的小脑袋瓜,爱心满满地哄着:“小乖乖,是叔叔救你出来的,要对叔叔友好一点哦。”
谢正衍犯囧:“干嘛叫叔叔啊,好奇怪。”
容川故作正经:“你从前总爱叫我大叔,这小东西是你弟弟,当然也该叫我叔叔啦。”
知道他在借福子戏弄自己,谢正衍脸上转眼洇了一团薄红,低头瞧见福子背毛间有跳蚤出没,急忙去捉。这小狗一直被他照顾得很好,干干净净从没生过虱子,在外面呆了十来天,瘦成皮包骨头不说,还饱受蚤虱叮咬,当真遭了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