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毕竟相处了半年多,洋葱虽然傻白脱线,行为花痴,但网络礼数十分得体,从来没有探究过他人隐私。此时忽然这般冒昧,不能不让谢正衍联想起昨晚知乎君的摊牌,森凉寒气又在头脑中招摇过市,恰如一个侵略者大肆炫耀武力。
洋葱显然被他长久的沉默吓住了,赶紧补充说明:“大大你别生气,我不是要八你的隐私。只是……昨天晚上笑笑来找我,说有人给她看了几张截图说了一些事情。你不知道,笑笑在道德方面洁癖很高,很多东西不太看得惯,所以……所以我就想来求证一下……不过我也跟她说了,哑笛大大人很好,绝对不是劈腿渣男!”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气得谢正衍浑身乱颤,摁在键盘上的手抽搐得字都打不利索。
知乎君和含笑半步癫不熟,不会冒冒失失去向陌生人自爆情伤,会这么干的人只有乌白凤,那贱人实在太可恨!营蝇斐锦断送了他和知乎君的交情,居然还把这些乌七八糟的谣言捅到作者那边去,分明想把他斩尽杀绝啊。怪不得人都是说她不好惹,原来这女人的复仇欲真是一本高利贷账簿,利息之巨犹若陡坡上滚落的雪球,人若让她一时不快,她便叫人一世难安。
他哆嗦半天,一切念想都像燃尽的火堆渐渐冰凉,好不容易敲出几个字。
“我的私生活不需要向你交代,如果为难,我退组就是了。”
按下回车键后也不管洋葱那边反应如何,直接点叉关了扣扣。
这一天的状态可想而知,手里的工作频频出错,以前觉得很轻松的活计也变得艰涩难搞,最重要的是心情异常毛躁,只想放空不愿思考。终于熬到下班,他晚饭也没胃口吃,回家后倒床好一阵,临近9点才拿起手机重新扣扣。
洋葱早在那边吓个半死,接连不断弹出好几条“哑笛大大我错了,你别生气啊!”的嚎哭消息。谢正衍心灰意懒之下根本不想理睬,随手关闭对话界面,正要下线,千帆发来消息。
“在?”
谢正衍本来无心理会,见他随后又补发一条扩充内容:“听说你要退剧组?”
洋葱多半已向群里的人转述了他的意思,那么这些人也应该已经知道了前因,想到自己无辜被扣上弯装直劈腿渣的罪名,他恨不得把牙咬碎,而且这注定是倾尽江河水也洗不清的诬陷,没可能学小白菜三司六部的去喊冤,真正了解实情的除了他本人,也只有曾经听过他诉苦的千帆了。
不能完完全全要回清白,至少要找一个明白自己委屈的人。
出于这个目的,他主动打电话给千帆,配合对方询问一五一十讲述了乌白凤借刀杀人的始末,中途多次情绪激动。
“我跟玉生烟大大是怎么一回事你早知道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偶像和粉丝互动,那些诗歌都是文学交流,视角也基本是BG向的,真是两个男人调情,谁会写得那么阴柔哀婉。再说玉生烟大大身边那么多追求者,轮也轮不到我啊,说我跟他有奸,情,也实在太抬举我了。”
一开始千帆想是照顾他心情,表现得非常沉稳,后来听他恼羞成怒吐起槽,忍不住失笑。
“你还研究过男人之间如何调情啊?有时间拿出来分享一下。”
谢正衍烦他KY,捶床怒道:“我现在火大得很,再说风凉话就跟你绝交!”
千帆忙哄:“谁说风凉话了,我这不是在帮你调节情绪嘛。”
“哼!”
谢正衍喝了半杯茶,调头说知乎君,语调很快从激昂转为凄凉,拿知乎君做武器,是他认为乌白凤最不可原谅的地方。
“知乎君的事是我有错在先,他要为这个跟我翻脸我毫无怨言,可我就是接受不了以这种方式收场,不想被他想得那么糟糕……”
千帆耐心听他说完一个段落,评价:“你到现在还在意自己在知乎君心目中的形象,说明你始终很在乎他嘛。”
这点谢正衍不犟嘴,老实承认:“我确实很在乎他啊,难得有人对我那么好,我还希望能跟他成为真正的好朋友呢。”
“看得出哑笛小朋友很重感情。”
“……那是因为我得到的感情太少,不能不珍惜。”
“可是感情这东西并不是单方面的珍惜能留住的,就像你和知乎君,一旦一方的信任破产,感情也立刻瓦解。”
这话提醒了谢正衍,目前他和千帆之间不也正面临相似的危机吗?换在平常情况下他可能会顺势追究他的诚信度,但现在不敢,他的承受力已到极限,再来一次绝交说不定会当场崩溃。
谁知千帆竟像故意用这么一句话做楔子,滚瓜流水似的导出正文。
“我知道你对我也有很多猜疑,上次说过对你撒了谎,这会儿可以告诉你真相了。”
谢正衍心跳暴走,怯生生问:“你、你也准备跟我绝交?”
此刻悲观情绪占上风,他不能不做如此假设。
千帆笑他脑洞清奇,提醒:“你不记得了?我说要先找到能证明自己诚意的东西再向你坦白,现在已经找到了。”
“……什么啊?”
“我刚跟含笑谈过,向她证明了你的清白,她托我替她致歉,希望你继续留在《谎言》剧组把这个剧配完。对了,她还说你配的苏黎很符合她的脑内,她很喜欢。”
谢正衍像即将坠毁的飞机幸运的遇到强大的上升气流支撑,梦梦查查滑翔着,老半天才吭声:“你……为什么要帮我?”
千帆笑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我总不能见朋友被陷害还坐视不管吧。”
“可是你刚刚说的证明诚意是什么意思?”
“哈哈,还跟我装糊涂,你其实早就认出我是谁了吧?那天在歪歪唱歌后我就发觉不对劲,回头一想似乎露了马脚,也是难为你忍了这么久都没戳穿我,辛苦啦。”
事态全部脱离逻辑轨道,千帆坦白的情景跟谢正衍预料的迥然不同,他目瞪舌僵,缓冲一分钟才慌惘开口:“你的意思是说,你是……”
“对啊,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个人。”
“息百川……”
三个字音形同刚刚咬破茧子的蛾缓缓挣扎出来,但一脱离束缚便立刻振翅飙飞。
“你真是息百川啊!”
谢正衍吼完也被自己的音量吓到,急忙双手抓牢手机。
千帆略感诧异:“你干嘛这么吃惊?不是早就认定了吗?”
“可是、可是……”
几百句话好似饥荒时抢购粮食的难民潮一窝蜂涌到谢正衍嘴边,拥堵一阵,结果力气最大的那个先得手。
“可是你不是退圈了吗?”
这是在质问对方复出的原因,千帆麻溜接口:“因为不甘寂寞咯,想再过一把红人瘾。”
谢正衍若是信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智商为0,驳斥:“你又撒谎,既然决定坦诚相见,干嘛不把真话讲到底?遮遮掩掩算什么诚意。”
他震惊、好奇、兴奋,却丝毫不觉恐惧,千帆的态度令他感到安全,以他的性格肯自爆真身,说明对自己绝无恶意,更如他所说存在相当的信赖。
千帆确实在耍嘴皮,听他正经求问便实话实话:“我想当爱德蒙唐泰斯。”
“啊?”
“你一个中文系毕业的不会没看过《基督山伯爵》吧?”
“当然看过,就是水手森巴嘛……这么说——你是回来复仇的?对手是谁呀?”
谢正衍无意中开启网配八卦党属性,但不能怪他,获悉如此劲爆的新闻,每个中抓er都会忍不住刨根问底,听到千帆嘲他在套口供才自觉失态的按捺疑思,保面子似的嘟囔:“知道你处处都要留一手,不肯说就不说呗。”
没想到千帆竟接受撒娇,像圣诞老爷爷那样慷慨的发福利。
“好,跟你说也没关系,我的仇家跟你的仇家是同一个人。”
谢正衍暂时没反应过来,稍事琢磨,惊呼:“你是说乌白凤?”
“嗯。”
“她跟你有什么仇?我的意思是难道你也被她黑过?”
“我退圈就是她幕后策划的。”
千帆再爆一桩惊人秘、闻,然后十分耐心的充当解说员,有问必答的回应了谢正衍之后的采访。原来两年前乌白凤暗中造谣传他和peafowl的绯闻,还拿着PS过的假聊天记录到peafowl的时任男友明月清风跟前挑拨,随后论坛和微博上掀起的针对他的一系列黑掐也都有这个女人的足迹,为的是让他身败名裂永不翻身。
谢正衍越听越胆寒,背上似有几千只小虫噬咬,需要不时动手揉一揉。
“又是一出借刀杀人啊,比我挨过的恐怖多了,她简直心理变态!不就是做个剧,至于吗?”
弄清第一大问题,他贪心的再问第二个。
“你的声音怎么搞的?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千帆笑问:“比以前难听很多吧,是不是跟硫酸毁容者差不多?”
谢正衍听出自嘲,心尖竟微微刺痛,连忙否认:“不,现在的也很好听,只不过、只不过跟以前风格不同。”
“哈哈哈,哑笛小朋友你知道你最可爱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你撒谎的功力太差劲,一开口就露馅儿。”
千帆开怀大笑,表明对毁嗓一事并不在意,轻描淡写的讲了讲两年前重病住院做咽喉手术不慎损坏声带的经历,还笑称自己比别人多体验了一次变声期。他是息百川的时候,声音华贵清透美不可言,寻常人若失去这令人称羡的优势必定痛惜叹惋,不会有他一半淡定。谢正衍打从心底里佩服他这点,大丈夫就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的洒脱,只有懦夫才对挫折伤痕念念不忘,譬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