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千……”
“嗯?”
“……我……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好朋友,请你不要骗我……”
他没说完就敛声屏气的哭起来,伤感似化掉的雪糕,黏糊糊的滩了一屋。
这次千帆不再询问,他耳通目达闻一知十,就凭谢正衍的反应,他直觉的准头即便没命中靶心,也已打到了9环,而以他谨重的个性,选择按兵不动也是不难预料的。
“春天还没到呢,你就等不及开始伤春了,别成天胡思乱想,快上床睡觉,开年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
“……好……”
谢正衍嘴上答应,身体其他部位却没动静,生怕一挂电话这份友情也会夭折。千帆等了几秒钟,笑问:“你怎么不挂电话?”
笑得谢正衍又开始难为情,可怜巴巴说:“我等你先挂。”
千帆哈哈揶揄:“你到底怎么了,搞得跟情侣通电话一样,男儿家的能不能别这么腻歪?”
谢正衍悲酸翻涌,暂且压住了羞耻,搓一搓鼻头,使发音正常一些。
“那我挂了,晚安。”
“哈哈哈,要说‘挂电话’,什么你挂了,多不吉利。”
“无所谓,我贱命一条。”
“唉,别总这么贬低自己,我们哑笛小朋友那么可爱,不知道多少人稀罕呢,睡吧,晚安。”
几番磨叽,终于结束通话。谢正衍木然怔对屏幕,这次他的目光栓牢在千帆的扣扣头像上,那头像一直鲜亮,总给他随时会滴滴跃动的预感。他化身一头跟前吊着萝卜的毛驴盯着这预感不知疲惫的走啊走啊,走到晨星冉冉天将破晓,那头像仿佛死机画面始终保持在线的色彩。
这并不表示扣号的主人也在通宵待旦,却同样不妨碍谢正衍做如此幻想,他希望靠这点缥缈无稽的幻想自我安慰——千帆也像他这般珍惜彼此的情谊。
第33章 宽容
此后一个半月,谢正衍兢慎的与千帆保持距离,既不能如往日亲密,又必须尽力伪装自然以免露出破绽,他只能在配音时熟练的运用演技,若以生活为舞台,那铁定是个蹩脚戏子,因此每次联系都变得举步维艰,渐渐生出临深履冰的困苦,到3月底干脆跟千帆谎称自己要准备消防工程师考试,彻底中断痛苦周旋。
这痛苦成分复杂,跟可口可乐的配方一样令人费解扑朔迷离,但有一种元素已历历可辨——怨恨。
经过数十个日夜的思辨,甚至自学音频处理把息百川和千帆的声音做了一系列毁损修复测试,他已基本确信紫茗倾国的判断,认为千帆就是息百川。想到他曾经夷然自若的跟自己谈论“息百川”,还套口风试探自己对此人的看法,谢正衍就像冰天雪地里受了阵阴风,呵出的气能冻僵牙根。因为,这会让他无可抗拒的联想起曾经看过的新闻——一个变态杀人狂做案后返回现场,淡定的与周围群众谈论案件,那非人的冷酷镇定直叫人细思极恐。
诚然,息百川并不曾杀人行凶,也没犯过不可饶恕的过错,但明知与对方有龉龃,还精分着来亲热,甚至声言要同对方一起讨伐过去的自己,其花言巧语揣奸把猾的能力实为罕见。
太可怕了,世界上居然真有这种人,他若想对我耍手段,我是万万防不住的,束手就擒不说,搞不好还自带包装□□,掉进鬼门关都反应不过来。
这念头一浮面,谢正衍便禁不住眼窝发热,要恨一口气拉黑千帆,又舍不得他从前那些温柔厚待,一颗心仿佛被放在平底锅里煎炸,底下那面焦黄了,翻个个儿接着炸另一面,久久熬不到头。
周二,王大膘派他去一家外贸公司领资料,那家公司正巧也在金茂大厦,他出门时忽然买铁思金的妄想:今天说不定能遇见容川。
最近情绪持续潮湿得几乎长出绿毛,阳春的日光也难以烘干,要是能见一见那赏心悦目的男人,看看他温巽柔雅的眼神,想必比任何提神醒脑的补药都管用。
不着边际的痴念载不动太大期望,他终是老老实实直接去到那家公司,很不巧对方的负责人正在开会,便又老老实实坐等,一直等到午间,听说散会时间推迟到了下午2点,只好认倒霉的先去觅食。附近的餐馆家家死贵,面包店的平均售价也比别处高两成,他还不太饿,花两块钱买了两个馒头打发肠胃,正端着随身的旅行杯喝水,手机响了。
知乎君?!
看到来显,他的头皮炸成蜂窝,耳内嗡嗡作响,轻易盖住了周围的车流声。铃声里的女歌手连唱十几秒仍未断气,看来那边通话的意图十分坚决,他欲要逃闪,忽然想到知乎君可能是来索还礼物的,若避接电话,大概会被戴上“赖账”的恶名,便试着调整呼吸,脖子认命的朝对方刀口下伸。
“小笛。”
始料未及的是,知乎君态度相当温和,不仅重新对他使用昵称,还主动为上次的冲动恶言道歉,说他这段时间考虑很久,觉得过去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不该将过错全推给谢正衍,还替他辩解,说他如果真的存心欺骗,大可以在钱财上任意需索,捞够好处再甩人,能及时挑明拒绝,表示无意谋害,是自己一时恼怒,思想上没能转过弯,闹到不欢而散,感觉非常痛苦。
谢正衍本就丰腴的愧疚不安被他吹气球似的吹得胀满,血液在头上窜上窜下,致使面色忽红忽白,后来准备渗透两个眼珠,到底没能成功,于是转换成密度较小的咸泪,窸窸窣窣染了一脸。
“小知……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对不起你……”
知乎君的初衷或许是基于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江湖风度,可听到谢正衍哀婉的涕泣,便真心不忍,柔声开解道:“都说这事不能全赖你,是我自作多情,上次脑筋短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别记恨。”
尽管对方看不到,谢正衍仍用力摇头,用袖口抹一抹脸,说:“不会的……小知,你给我一个地址,我把东西寄还给你。”
“你就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
知乎君苦笑着,似乎以为谢正衍会多给他两句温情的话。
谢正衍的紧张胜过救治危重要员的医师,坚决否认一切不好的猜测。
知乎君也坚决的说:“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别的可以留下,但那只手表太贵重了,我无论如何不能要。”
“没事,你留着做纪念吧。”
知乎君顿了顿,禁不住真情涌动,如实道出心念:“我也不想你那么快忘记我,以后你戴着那只表,想一想曾经有个人真心爱过你,我也能好受点儿。”
谢正衍刚刚止住的泪水重又决口,对面走来大批行人,他怕丢脸躲到树后,面朝龟裂树皮,觉得那就像此刻自己心脏上的纹理。
“谢谢你小知,认识你我很高兴,你对我那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知乎君的心早被他的哭声浸泡绵软,哀声叹气后问:“那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深爱如“非典”,痊愈后仍残留漫长的后遗症,一个人短期内逃不出爱的骚扰,往往会退而求其次换取友情,类似于戒、毒者用□□戒除海、洛因造成的毒、瘾。
而谢正衍,也如同受特赦的死囚,只要免于一死,任何判决都无条件服从,马上用比先前摇头更大的力度点头。
“当然愿意,我很在乎你这个朋友。”
知乎君闻言欷歔,沉默片刻,振作追问:“那么我找你合作配剧的话你会答应吗?”
“会!以后只要你的剧我无条件接,配什么都可以。”
“……其实今天打电话有两个目的,一是道歉,另一个就是想约你配一个剧。”
知乎君说他去年就想为谢正衍度身定制一部代表作,7月时要到晋江年度红文《捆绑之爱》的独家授权,原本想悄悄筹备,等万事齐全了再给他一个惊喜。如今剧本早已就绪,其余协役龙套的音也基本收齐,只差主役受交音后期便可开工了。
“我想给你最好的团队,所以特意找了启航做编剧、布丁做后期,ED也是花钱去淘宝买的原创编曲,参演CV几乎都是粉红以上,发布后不愁没流量,希望你能接剧,了我一个心愿。”
一席话说得掏心掏肺,谢正衍若是拒绝真个天理不容,唯有诚惶诚恐道谢道好,约定这周末准时交音。
挂掉电话已是时候返回去找客户,这个点大楼内人流稀少,刚才下楼时挤成腌菜缸的电梯厢此刻大多闲置。他按钮后走进最先开启的厢门,神思还拖拖拉拉浮荡在与知乎君的对话上,愧悔交加的感叹造化之弄人实在是最没道理可讲的事。
正值飘忽之际,电梯停靠在2楼,这一层有一家挺有名的连锁咖啡店,是游客和大厦上班族常驻的休闲场所,谢正衍目视电梯门一分为二,一个挺拔的身影不疾不徐步入厢内,他两个眼珠登时通电般亮了,猛然想起今早出门时许下的心愿,脑子却七慌八乱的腾不出空地安放如愿以偿的惊喜。
容川也第一眼认出他,目光像按下快门的摄像头定了定,转瞬化作和善的致意。谢正衍也以笑容回报,但脸上的肉没一块听指挥,堆砌出的表情想必怪异别扭,上次在玉佛寺就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微笑比蒙汗药厉害,嘴角轻轻一挑自己的膝盖头就会发软,幸好跟前有电梯厢壁可以靠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