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逐字逐句看一遍微博,容川的话意很明显,几乎照单接受了他夜间的虚构指控,只替三更弦断做了澄清。
他为什么不否认呢?我明明在撒谎,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反驳?不要脸了?破罐子破摔了?他手里明明也有我的把柄,怎么不用来翻盘,跟我对质?这是藐视无视还是彻底的绝情?
谢正衍的思绪恰似窗外解不开的雨幕,心地本像干裂的土壤,这时水一股股漫过,浸润的疼痛后良知重新萌芽,开出他不愿正视的真相之花——容川是在牺牲自身名誉,一力承担他闯出的弥天大祸。
不久后伤痛加剧,似有一只锅铲在翻炒他的内脏,他摸到卫生间呕吐,吐出的胃液里掺着一缕缕血丝,胃出血的症状,三更弦断那一顿拳脚够得上故意伤人罪了。
报警吗?
他忽然犹豫起来,容川留下的疑团堵塞思路,令他迷茫无措,爬回沙发蜷缩着,化身一粒载沉载浮的沙。神遏制住他的冲动,再派出第二位使节令其清醒。
尽管这位使节的到来并非出于善意。
“喂,哑笛,你还没休息吧。”
peafowl带笑的声音款款地从手机里流出来,在静夜里产生森然的鬼片效果,谢正衍没想到他还会主动联系自己,不免多添了一层冷汗。
“我是来祝贺并致谢的,你成功让息百川身败名裂,也顺便帮我出了口恶气,做得比我预料的还要好。”
“你、你什么意思?”
听到他志得意满的笑声,谢正衍亡魂丧魄,直觉已告诉他自己中了此人的奸计
“你说实话,你和容川究竟上没上过床!?”
“你没问息百川吗?他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peafowl宛如最顶尖的杀手,一刀直取谢正衍心窝,同时下了肠穿肚烂的毒。
短暂失神后,谢正衍厉声惨叫:“你太卑鄙了,简直不是人!”
像在附和他似的,peafowl操起非人的阴森妖艳的声线,放肆嘲谩:“是你太蠢,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好骗,不过也是你命该如此,一时走运享用了不配享用的东西,等运气用光了自然要还回去,百川本来就不是你能得到的人,占用他这么久你也该知足了。”
“你!”
谢正衍想要怒骂,脑子却灌进一桶涂改液,字词句一扫而光,转眼悲屈痛哭,大错亲手铸,自作孽不可活。
“呵呵,以我对息百川的了解,他能发出那种声明就绝对不可能再原谅你了,你从他身上捞到的好处够多了,该知足了。托你的福,这场游戏我玩得很尽兴,发个红包犒劳一下吧。”
peafowl挂线后还真发来一个2000块的微信红包,这个人话里全是毒,笑里都是刀,亲身示范了什么叫“蛇行无声,诡计无影”,给谢正衍上了生动的一课。但这堂课的学费太昂贵,直接剥了他的皮,剜了他的心。
peafowl在撒谎,容川没跟他发生过关系,那和三更弦断也是清白的?
谢正衍想起白天三更说过的话,感觉世界猛烈摇晃,他像躲地震的人平爬在地,瑟瑟抖颤,视线盲目扫射,忽然捕捉到一件东西——容川昨晚遗落的手机。
他连滚带爬上前抓起手机,想再查看一遍容川和三更弦断的通话记录,可是这次无法登陆,密码已修改,手机里的sim卡也已失效。谢正衍只好在其他文档里搜索,点开相册后有了出人意表的发现。
容川的手机相册里有个名为“小朋友”的文件,里面全是谢正衍的照片,吃饭的、写作的、逗狗的、做家务、煮饭、浇花的,还有头发蓬乱的睡相,每一张都是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偷拍的,有的还编辑了涂鸦和颜文字,萌感十足。看到这些照片,谢正衍呆若木石,世界屏住呼吸,听他的心碎了再碎,照片中的他温顺、乖巧、勤劳、天真、充满爱心,代表着容川对他的印象,人记录美好事物的初衷都出于欣赏,欣赏往往源于喜爱,如果他只是件廉价的玩物,又怎会被他精心收藏?
谢正衍急泪喷涌,调头拼命碰撞墙壁,好像体内住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太蠢了太蠢了,完完全全上了坏蛋的当,手持尖刀癫狂砍杀他的爱人他的恩人,毫无借口,不能自辩,更没有回头路可走。
摆脱魔鬼的蛊咒,悔恨的血海鼓浪迎接,海里的狰狞群妖都曾是他的影子,他在犯错时比它们还要丑陋一万倍,牙根上仍残留血腥,提醒他昨晚犯下的罪,他像个厉鬼啮咬,诅咒,对全天下撒了最恶毒的谎。那个被他攻击伤害的人曾经帮过他救过他保护他成就他,给予他神一般爱。若对其他人不仁不义,为非作歹倒行逆施,干尽十恶不赦的坏事,都能为自己找个开脱的理由,唯有那个人是绝对不该被他伤害的啊。
蓦然想起他的大哥谢正兴,那忘恩负义的畜生在他面前也成了泛泛之辈,也许他们兄弟俩共有一种犯罪基因,一再重复“升米恩斗米仇”的罪行,越是恩重如山,越是恩将仇报,谢正兴犯罪前已对家人绝情绝义,他却是在爱的名义下发疯,比谢正兴更该死!
他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对容川的愧悔填满大脑每一个缝隙,急不可耐地联系他,想忏悔想求饶。容川的手机号一直处于无法接听状态,他改用微信扣扣急促地发送消息,边哭边写:“容川,peafowl来过电话,承认他在撒谎,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他的话,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我今天去见过三更弦断了,被他揍了一顿,他说你一直在他跟前为我求情,说你为我做过很多事,我真糊涂,真不该那样怀疑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改正好不好?我再也不会犯错了。”
“容川,我昨天说的都是气话,我不是真的恨你,是因为太爱你太在乎你了,怕你被人抢走,我知道我犯的错不可原谅,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容川,求求你回我一句话好不好?我好担心你,想见你,不管你现在在哪儿我都会赶过去,你打我骂我甚至要我下跪磕头都行,只要你肯原谅我,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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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全部石沉大海,谢正衍心里其实很清楚,事已至此,即使女娲在世也补不齐他和容川间的裂痕,可他不愿放弃,爱情复位后加入悔恨的催化剂,好比烈火烹油,他在油里炸着,势必挣扎直至焦黑。折腾到天亮,他打电话去容川公司询问,得知容川已返回西安。没做任何考虑,他买好机票,请桂嫂帮忙看家,连行李也来不及收拾,空手登机飞赴西安。
下飞机后直奔容川的公寓,房门密码已经改了,他进不去,以为下午齐阿姨会来,在楼梯间坐到四点也没等到。之后他打车去了容川父母家,别墅区安保森严,没有屋主认可,连大门也进不去。他求保安帮忙联系,却说不出容川家的门牌号,只知道户主姓容。保安狐疑打量他,最终警惕拒绝,住在这里的都是达官显贵,人身安全和个人隐私受到周密保护,出了事他和物业都担代不起。
谢正衍莫措手足,胃痛发作愈加频繁,只好返回市区找了家酒店住下,继续给容川发信息,说自己已到西安,请求见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在灰蒙蒙的玻璃窗上留影,光色如血,竟显出黑暗的力量,仿佛能在瞬间吞噬天地。
谢正衍的力气所剩无几,按住刺痛如锥的胃部,拿起手机准备做新的努力,惊恐地发现,微信和扣扣上已找不到容川的号码,他被拉黑了。
温和洒脱,不爱争吵的人分起手来最是决绝,心一旦死去,任你什么灵丹妙药也换不回他们的魂。谢正衍感到天塌地陷的恐惧,宇宙洪荒,身若尘埃,消声灭迹的沦陷正在逼近,此一去地狱无边。
不,不能这样,不能失去他!
人怎么能没有氧气,鱼离开水无法存活,分手就是对他宣判死刑,死亡只是一刹那,相比之下他宁愿选择死,到永寂中避难。
极致的痛苦令人格急剧分裂,在找不到报复对象的情况下,那个愚昧冲动的自己成了他泄愤的标靶,罪不容诛。他思考自裁方式,流血太多的不行,不方便别人收尸,酒店房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吊颈,窗户只能隙开一条缝,不能跳楼,而且也不愿用那种暴尸的死法,所以还是服毒吧,随便买种致命的药品了结残生。
附近没有农药铺,药店里不出售大剂量的安眠药,体力也支撑不了他走太远的路,最后买了瓶500毫升的医用酒精,回房间关了门,一仰脖子全灌进去。负伤的胃囊承受不起酒精腐蚀,破坏力立竿见影,他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啃他的胃和肠子,转眼咬出密密匝匝的筛孔,他甚至听到血从这些孔洞里漏过的声音,身体像一只破了内胆的保温瓶,每一根神经都因疼痛痉挛。
他蜷缩着满地打滚,不可控制地痛苦呻、吟,很快被冷汗淹没。这是他希望的惩罚,求生意志也不能打扰,垂死挣扎中唯一留恋的只有容川,或许死亡将至,毕生渴求都倾注到对他的思念上,他匍匐着抓住手机,拼尽最后力气录了一段音频,发送到容川的扣扣邮箱:
“容川,我刚刚……喝了酒精……死之前……能让我再、再看你一眼吗……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