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躲了大约二十分钟,天空已散尽亮彩,暮气把地面上的事物涂得蓝汪汪的,气温明显降低,冻得人遍体生寒。谢正衍见那妇人伸手看了两次表,明显在等人,但对方似乎迟到了,她缓缓地踱着圈子,有些焦急。反观peafowl,他的神态却在慢慢舒展,而且与那女人背道而驰,她越不耐,他越放松,又过去十分钟,谢正衍听他悠悠吐了口气,伸手搭住容川手臂,好像准备同他说话。
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远处响起铲砂子似的奔跑声,peafowl犹如被点了穴道,立时僵硬,脖子机械地转回来,表情比刚才还紧迫。一个高大健硕,身穿黑色长大衣的男人已快速奔进他们的视野,夜幕下瞧不清脸面,可看行动气度必是位风度翩翩的绅士。
“Rebecca,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男人不等靠近便激动高喊,声音浑厚但显沧桑,应该和那女人年岁相当。女人也欣喜得忘却端庄,快步迎上去,两个人紧密相拥,继而摇摇抱抱地热烈接吻,那架势恨不得你吞了我我吞了你,不能不令人担心他们会克制不住天性直接幕天席地地干上一架。激情四射的画面看得谢正衍面红耳赤,径直想起《围城》里的一句话,“老年人的爱情犹如老房子着火,没得救。”
正羞羞臊臊腹诽,身旁传来奇怪的微弱的摩擦声,侧脸一瞥,peafowl的右手五指已嵌在竹杆上,原本美观的手形扭曲成鸡爪状,恨恨掐着竹子。他自然同竹子没仇,都只为发泄张扬四溢的愤恨,清冷端丽的容颜也饱含煞气,眼睛死死盯住竹丛外那对水乳、交融的男女,咬牙切齿。
谢正衍看得见他身体的剧烈颤抖,也看得见他灵魂里的毒焰火光,见他情绪如此躁动,真担心他单薄的身体扛不住这试炼,随时会晕厥。很快又见他身体前倾,似乎要忍不住冲出去,手里那把捏了许久已快结冰的汗又紧张地湿热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容川及时抓住peafowl的左手,以此为缆绳将蓄势待发的人牢牢固定在原地,不知他在接触中采取了什么隐蔽措施,peafowl痉挛的肩头渐渐松弛下来,依然微微发着抖,但骇人的冲动已慢慢退去。不久外面的干柴烈火暂停痴缠,勾肩搭背向竹林外走去。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peafowl失魂落魄地向后闪了两步,幽怨长叹。
“对不起,耽误你们时间了。”
谢正衍疑窦迭出,不知道如何回话,以眼神请示容川。容川像是猜着了什么,和声对peafowl说:“他们大概也要去玉清观吃斋,看来我们只能回城里去了,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吧。”
peafowl木然点头,身体却不见动弹,容川目示谢正衍出发,伸手勾住peafowl肩膀,半架着他离开。从这一刻起直到返回西安三个人都一言不发,谢正衍坐在汽车副驾驶座上,利用后视镜偷瞄peafowl,见他一直歪坐着斜靠车门,额角贴住厢壁,朝着窗外凝眸不瞬,流露出凄艳的颓靡之美。
这情状使谢正衍感觉异样,既同情他的境况,又觉察到莫名的威胁,特别是当他发现容川也在频繁地查看后视镜里的情景后,不适感就愈加强烈,可是自己也分析不出由来,只好归咎于离奇相遇引发的神经过敏,待会儿彼此做一番友好交流或许能够消解。
但事实与他的预期相悖,到了市区容川打破僵局,问他们晚餐想吃什么时,谢正衍出于礼貌,把选择权让给后座上的客人,不料peafowl竟自顾自提出主张,对容川说:“百川,陪我聊会儿吧,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想是倦怠伤身,他的声音嘶哑干涩,远不如剧里听到的美貌,可有那副好皮囊打底仍旧楚楚动人。不过这一要求明摆着要把谢正衍剔除在外,单独和容川叙谈,未免目中无人得过分,与他留在网配的人设不太相符,可能是眼下情绪低落,暂时顾不上礼数了。
容川有些为难,下意识看了看谢正衍,一时不知如何答复他,谢正衍明白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表现得大度一点方不会造成僵局,忙说:“你陪陪他吧,我先回家喂福子。”
容川投来激赏的目光,先把他送到公寓楼下,临行前说自己可能会晚些回来。
分别多年的朋友一朝相见话不嫌长,这点谢正衍十分理解,可他没想到容川这天竟彻夜未归,他心神不宁地苦等,数度想打电话询问,但拿起手机便踌躇不决。第一怕显得自己小心眼,其次是觉得他还不够资格追问容川的行踪。第三,也是最纠结的一点,就是情况的复杂性超出了他的认知。
如果换成女人,自家男友和曾经明恋他的女人通宵幽会,那么自可以生气发火严惩不贷。如果是真基佬,也能以同理推之。目前问题麻烦就麻烦在谢正衍既不认为自己真的弯了,也不确定容川对他的感情里是否包含爱恋,peafowl就更不用说了,人家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八成都不屑和他做情敌,跟容川之间也不存在纠缠不清的过往。他醋意再大,但没有发泄目标,硬要折腾不成了无事生非?
唯一的选择是耐心等待,等容川亲自解释还他一个心安。清晨8点过,容川回来了,见谢正衍跑来开门,惊问:“你一夜没睡吗?”
谢正衍委屈得差点哭出来,强笑道:“我看你一直没回来,也睡不着,看书看着看着天就亮了。”
容川马上抱住他揉了揉头毛,不住安慰道歉。近来他们已习惯这种亲昵,起因是谢正衍家变后意志消沉,容川为了哄他,见他出神发愁就会敞开怀抱说:“过来让叔叔抱一抱”,久而久之谢正衍也不再扭捏,有时还会主动搂抱他寻求宠爱。
“对不起啊,我昨晚手机没电了,peafowl情绪又很不稳定,一个劲儿跟我诉苦,我也不好打断他,陪他在会所坐了一夜,头都快炸了。”
谢正衍疑惑:“你们在会所聊天?”
容川苦笑:“是啊,他想让我陪他回酒店,我觉得不太方便,就找了家歌舞会所,在包厢里聊的。”
“喝酒了吗?”
“没有,他倒是想,可我哪儿敢让他喝啊,叫了一瓶威士忌,让waiter偷偷倒掉一大半,换成冰红茶了。”
“那他还不发现?”
“他发现了没好意思拆穿,总之这次可把我累惨了,等我先洗个澡再慢慢跟你说。”
一小时后容川正直解答了关于他夜不归宿的所有疑问,原本不想泄露朋友隐私,但谢正衍追问甚紧,他最后也本着彻底的信任放弃原则,半吞半吐一一交代了。原来昨天傍晚在少华山竹林出现的贵妇是peafowl的母亲,那个与她幽会的男人是她的情夫,peafowl偶然发现母亲的私情,偷偷追寻她的踪迹从广州赶来西安捉奸,终于亲眼目睹了苟且的一幕。
“那女的真是他妈妈啊。”
“怎么,你早看出来了?”
“这有啥看不出的,那女的虽然很漂亮,但明显上了年纪,peafowl又是个纯gay,看他那么紧张那女的,不是他妈妈,还能是他姐姐呀?”
“哈哈,你还真会有样学样,小嘴越来越毒了。”
容川揪住谢正衍右脸轻轻捏了捏,叹气:“peafowl也够惨的,都快30岁了,老妈还在外面搞绯闻,传出去他和他老爸的脸面就保不住。”
“他是做什么的?”
“传媒摄影师,在业内挺有名气的,年年受邀参加巴黎时装周,是好几个大牌明星的御用摄影师。”
“这么厉害?那他家又是做什么的?”
“这个不太清楚,反正是书香门第,很有渊源,家谱可以追溯到明代,祖上出了很多达官显贵,他爷爷好像是民国时期的文化名流,名字还上过教科书,他爸也是个文化人,经常到世界各大名校讲学,50岁才跟他妈妈结婚,现在已经快80了。”
“怪不得他妈妈会外遇,肯定跟他爸爸年差太大,夫妻感情不和睦。”
“他妈妈结婚时也30多岁了,两口子男的比女的大十几岁不是很常见吗?”
“30多岁结婚,那今年不也60出头了?看起来那么年轻,太会保养了吧。”
“唉,可见老妈风韵太犹存了也不保险,稍不留情就多出个干爹,peafowl一向自信要强,这回打击太大,我看他精神恍惚,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
谢正衍以为容川之后还将去探望peafowl,却被告知他已经前往机场,准备乘最早的班机回广州。
“他说他对西安的印象糟透了,有生之年都不愿再踏足这块伤心之地,以后要见面也约在别的地方。”
容川不多一句嘴谢正衍还想不到这茬,立马追问:“今天他一眼就认出你,你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是啊,我去广州找他玩过。”
容川漫不经心的,说完才惊觉失言,无奈话已出口,只好对着谢正衍讪笑。
谢正衍撅了撅嘴,闷闷不乐地呛他:“你以前不是说从没跟peafowl面基过,他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原来又是骗人的。”
容川脸皮该厚的时候绝不害羞,讨饶似的搭住他的肩膀嬉笑:“年轻人记性太好不是好事,做人七分清醒,三分糊涂才是明智之举。”
谢正衍含笑瞪他一眼:“你是不是还想说‘人至察则无徒,水至清则无鱼’啊?你小时候肯定缺奶,喝麻油长大的,不然哪儿来的油嘴滑舌。”